135 飛騎

  “我哥是廖致楷。”


  “廖文彬的一兒一女!”


  紅衣女孩廖致曦說:“我對你這麽坦誠,如果你有什麽隱情,也對我坦誠相告,好嗎?”


  雲喬尹乜斜於她。


  “你知道江南十六堂的規矩,我們俘虜了你,一不能對你用私刑,第二,更加不能無緣無故就將你處死。”


  “名門正派無不有這些規矩。”雲喬尹截口。


  廖致曦微微一怔,旋即接上來:“老丈果然好算計呀!”


  雲喬尹藏在長長了的頭發後麵的那雙眼睛熠熠生光:“你且近前來。”


  廖致曦雖有提防,可到底想要從他嘴巴裏套話,依言還是湊近。誰料,雲喬尹一把抬起銬著手銬的右手,“嘩啦”一聲,五指快而又準鎖住她的咽喉。


  鎖得死死的!

  雲喬尹瞪著凶光畢露的眼睛咬牙切齒:“我就是想呆在這裏,不想從這裏出去。你既猜出來,我就做得更絕一點!”


  廖致曦被扼得眼珠翻白說不出話。


  眼看廖致曦即將死在他手裏,一個人影從拐角處飛躥出來,雲喬尹右手一麻,五指鬆開。廖致曦脫困的同時,脊椎上方昏睡穴被點中,人徹底暈過去。


  飛躥而來的是程倚天。


  程倚天小心翼翼將廖致曦放倒在一旁鋪著稻草的空地上。


  雲喬尹“嗬嗬”冷笑:“呼吸的聲音三裏地外都聽得清,還藏在人看不到的那裏,騙得了誰?”


  程倚天站在他麵前:“你看到我了是嗎?”斜目瞅了一眼牆上還未滅掉的油燈。


  冬天的白天姍姍來遲,此時此刻,牆上的油燈映照出人的影子,淡一點,目力好的還是可以看見。


  雲喬尹被拆穿,這才收起小覷。


  廖致曦帶來了所有鑰匙,包括開手銬腳銬的。程倚天輕輕巧巧從她腰間將鑰匙解下來,比對手銬的鎖眼,選了一把。


  雲喬尹立刻大叫:“且住!”


  程倚天更加肯定:“你果然隻是故意!”


  雲喬尹擋著鎖眼不讓他開鎖,眼珠在眼眶裏“咕嚕”一轉:“程倚天,你突然出現在這裏,不該隻是為了找我吧?”


  程倚天努力保持心情的平靜:“雲杉在哪裏?”


  笑容緩緩綻放在雲喬尹的臉上,雲喬尹“嘿嘿”冷笑。過了一會兒,雲喬尹才說:“她被一個人抓走了——一個帶著隨從,武功也很好的人。知道我為什麽殺了錦繡堂少堂主廖致楷的拜把子兄弟嗎?”脫下外衣,露出肩膀。


  不屑的目光迅速收緊,雲喬尹的肩胛,左右各有一個創口。很深,表麵還帶著火燒過的痕跡。


  “我自己給自己幹的,當時在荒野裏,沒有藥,隻能用火燒。”


  程倚天脫口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到底怎麽一回事——”拖長的語調,表示說這句話的人正墜入回憶。不知不覺,雲喬尹就回到已經過去的那一段時間。


  那是很相似的兩次過去,同樣的心情,同樣的人設,同樣的被反抗,又是同樣的逃離……


  所不同的隻有:第一次雲杉從自己手裏逃出去才十三歲。而這一次,她即將二十。


  她抽出長劍要抹脖子,這實在是件很大很大的事。他好容易將“她”從無法觸摸的世界裏找回來,怎麽能親手又將“她”推到哪裏去?


  當時的他想到一百種即將發生的可能,唯獨沒想到的是,雲杉從他手裏逃走後,他和她,居然又碰到了“他們”!

  對著程倚天,他說的是:“知道六年前你和她為什麽會相遇嗎?那是因為我,因為我也想效仿杜伯揚,帶著女兒一起投入逸城。雲杉和你的相遇確實是預設好的,你也如我所料,短短幾天,就喜歡上我親手**出來的女兒。”


  “但是你那個義父雷衝不允許你和我的女兒接觸,他帶你離開回頤山之後,你知道雲杉發生了什麽事嗎?”雲喬尹說到這裏停下來,過了會兒才道:“她被劫持了!”


  程倚天驀然叫起來:“你說謊!”


  “說謊?”雲喬尹調動他人情緒的本領一流,“你也不想想,如果她和我一直在一起,會有她混入奇花穀,然後我還在蓮花鄉吳家堡這麽離譜的事?她的行為舉止有多少奇怪之處,你也從沒注意?她很有錢,穿的戴的無不是上品,哪一個江湖上流浪的人能夠有這樣的派頭?她和你一樣有人在幫忙經營生意嗎?還是這世上真有搖錢的樹,隻要擁有隨便搖一搖,什麽都會有?”


  “到底是誰?”程倚天心狂跳,“六年前劫走雲杉,提供雲杉花費,六年後又將你傷成這樣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說到最後,他分明就在吼。喘著氣,腦子裏念頭飛轉。過了一會兒,他猛地抓起雲喬尹的手,不由分說先將手銬打開。接下來,他又打開了腳銬。


  “你這是做什麽?”雲喬尹有些慌亂,“我不要出去,我就呆在這兒!”


  兩個人近距離過了幾招,雲喬尹的傷還沒好,動手時有所牽動,變化便趕不上程倚天。最後,程倚天成功扣住他的手。


  半個月不見,雲喬尹的紫陽功碰到程倚天的乾元混天功,兩下裏先是猛的一碰,接著,紫陽功的渾厚之氣便壓製住乾元混天功的乾勁。如果沒有坤勁從旁做回旋,單憑一股乾勁,程倚天並不是雲喬尹的對手。可偏偏就是這股坤勁,每每雲喬尹要催動真力,總會因為碰到這股柔勁而消解兩分。高手過招,失之毫厘差以千裏,兩分區別,足夠乾勁反撲,然後紫陽功落得必須抵擋的地步。


  程倚天冷笑:“你說雲杉被劫持走了,如果是被劫持走,為什麽不和我一起出去呢?”


  雲喬尹微微一怔,旋即反駁:“你和我不是一路,我自然信不過你。”


  “最起碼那個劫持雲杉的人會找你,”腦筋已經轉了點過來的程倚天揶揄,“不然,你怎麽會怕到要借江南十六堂庇佑的地步?”說到這兒,胸中不乏傲氣的逸城公子悠然神往:“一個讓你害怕成這樣的人,我若不見,豈不可惜?”


  “所以,你必須跟我一起走!”說著,他一把將雲喬尹從地上拖起來。


  雲喬尹用了很大勁才把手從他的掌控中奪回。程倚天的功夫著實不錯,如果沒有受傷,他或者可以奮力一搏,重創其甚至置其於死地。但是,受傷就是受傷,招式上占不到優勢,身法受到影響,連內力發揮也不如平時。


  這是倒黴的人生又將開始的預兆!


  雲喬尹在地牢裏慢慢踱步,踱過去踱過來,最後才站定,對程倚天說:“好啊,我跟你出去。”邁步,駐足,彎腰從腳底撿起一顆石子。隨手一拋,回過身,他接著對程倚天說:“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記住,不管怎樣,雲杉是我的女兒,我是雲杉的養父。雲杉的姓都是我的,我們都姓‘雲’!”


  程倚天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需要,我會盡力保你。”


  “但願吧!”雲喬尹說著,露出極為嘲諷的冷笑。過了會兒,他做出很正式的姿態,挺直了腰背,伸出手來:“逸城公子,我們這就走吧!”


  逃出錦繡堂,在荒野上行走。頭頂上再度傳來猛禽的鳴叫。


  兩隻很大的鷹出現在空中,它們盤旋著,偶爾在空中交替。


  程倚天不以為意,但是一直表現得還算平靜的雲喬尹,這時候掩飾不住緊張。腳下隱隱傳來震動,他示意程倚天和自己一起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麵,兩個人便一起聽到滾雷般的聲音。


  “是什麽?”程倚天問。


  兩個人站起來,雲喬尹伸手指向遠方。


  隻見視野的盡頭隱隱出現一個跳動的黑點。


  雲喬尹說:“你想見的人來了。”


  那個黑點擴大了,看得越來越清晰。原是一支騎兵由遠及近。奔到很近,程倚天心中默數:“一、二、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攏共三十六騎!


  這三十六騎,一刷水全是五官端正眉目清朗的年輕人,尤其是奔在最前麵的兩個,左邊的這個劍眉入鬢朗目如星、立馬持僵一身英氣,右邊麵皮雪鼻梁高挺、嘴角含笑但目光閃爍——除了刺繡圖案不同之外,他們全部穿黑衣,胯下黑馬,這等精致、這等氣勢,隨便拎一個出來,實在秒殺平日裏瞧見的任何一個才俊。


  三十六人,亮三十六把劍,一片雪光,刺痛別人的眼。


  原本應該和程倚天一路的雲喬尹,這會兒突然指著程倚天,對三十六騎為首的那個英氣勃勃的青年說:“看見沒有,你們要找的人回來之後,就投靠了這個人。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如抓了他。有他在手,你們想找的人,一定會自投羅網。”


  三十六個黑衣人中為首的最為英氣的那個,立刻劍指程倚天。


  雲喬尹手忙腳亂從三十六個人組成的包圍圈裏麵逃出來。


  這時候,程倚天終於知道他明明武功不錯,卻還有那麽害怕時候的原因。


  對於雲喬尹而言,不久之前遇到了江湖人最忌憚碰到的事情——群毆!

  這種事情,原本就是下三濫的土匪才幹得出來的事。


  而三十六騎穿著這麽講究,氣質也如此超群,幹出來,首先讓人意外,也無法理直氣壯抨擊,最終仿佛除了忌憚、害怕,也沒其他合適的心情。


  想想之前的遭遇,雲喬尹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耳朵中很快聽到利刃和血肉相遇發出的聲音,轉頭去看,果然幾朵血花綻放在程倚天身上。與此同時,三十六把長劍“刷”地組成白光森森的四方形,長劍與長劍交錯,好像獨特的枷!最裏層劍鋒所向,離程倚天脖子不足一寸。一人動,人人動。三十六個人的腳步、身法絕不會有差錯。


  程倚天為了不使自己的脖子成為任何一個方向雪亮劍鋒的極品,跟著他們一起平地滑行。


  這時候他若反擊,死的人必定就是他了!

  雲喬尹看在眼裏,止不住舉起手,摸自己的肩胛。戳了兩個洞而已,這幫人真夠善待自己。


  側麵緊迫逼近,雲喬尹飛快正過臉。空無一物的前方,一個白影倏忽而至。隨之後來的那陣壓力已然熟悉,好像表麵上隻有微微波瀾的海水,湧動而來攜帶的卻是雄渾無比的動力!


  雲喬尹立刻運足紫陽真力,雙掌齊出。“砰!”一聲,結結實實迎上對方雙掌。原本要真力湧動,不和對方硬拚出個高下誓不罷休。結果,對方的手掌好像遊魚一樣,從自己的掌緣滑過去。


  多少年師門的功夫已經不大用,雲喬尹倉促中隻來得及手掌畫出一個圓圈,那人的五根手指貼著他的招式軌跡,不著痕跡鑽進來。


  雲喬尹的手甚至被他的內力滑了一下,心頭猛地一震。


  對方一隻手掌輕輕按在自己心髒上方。


  “雲杉!”雲喬尹脫口叫道。


  對方已經澎湃而起的內力忽然止住。


  雲喬尹更加麵如死灰,真力收放自如到如此地步,這個人的可怕遠遠超出於他的預計。


  如果隻是一個人,也許還有生的可能,那個人的背後還有三十六個。這仗,從任何時候算,他都已經輸了。


  所以,他隻喃喃念:“我是雲杉的父親——養父,可是養育之恩大於生育之恩,你不能殺我。”


  “雲杉現在哪裏?”一個非常好聽的男子聲音響起來。


  雲喬尹也好,已經被三十六騎俘虜住的程倚天也好,他們的眼睛共同看清楚一張從未見過的漂亮的麵孔。


  說是男人的麵孔,從來沒有親眼看過這張臉的人絕對不會想出,這線條,這形狀,這上麵的五官,無一不精致賽過最美麗的女人。


  而若覺得這實在不像一張男人的臉,他斜飛的濃眉下狹長的鳳眼精光畢露。隨意瞄一眼,都會被瞬間刺穿靈魂。筆挺的顯得非常高貴的鼻梁,下是一張厚薄正好的嘴唇。微挑的嘴角,笑意若有若無。這是既沒有和人特別疏遠,也絕不讓人覺得可以靠近的絕佳利器。將這些全部組合起來,是智慧,是修養,是心機,是城府。但凡一個優異的男子該具備的品質,都能從這張臉上找出來。


  更加莫論他頎長的身材配上一身與眾不同雪白的衣裳,沒有半點刺繡的工藝反而更瀟灑。撲麵而來的出塵之氣中,偏偏夾雜了一絲不苟而又從容不迫的貴氣。


  雲喬尹被推到程倚天旁邊,程倚天喃喃:“這就是六年前劫持走雲杉的人嗎?”被三十六騎推動,程倚天又悄悄問:“六年前,這個人多大?”


  雲喬尹沉著一張臉:“約摸不過二十吧。”


  “現在的他,哪裏像快三十的人?”


  “二十五六,離三十還遠。”


  程倚天望了望天,借著抬頭的姿勢竭力咽下心頭鬱結後湧起的難過。“我終於知道一些事,”他不無悲傷說,“之前她一直不肯爽快答應我的原因,我終於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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