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曉掩
乾元混天功的真力流轉,綁住程倚天手的布帶被輕鬆掙開。程倚天解了綁住自己腳的布帶,輕輕一躍,悄無聲息下地。身後,不過一塊門板而已。他來到光亮門口旁邊,往裏麵瞧,正是那個抱稻草的老嫗坐在裏麵。老嫗吃完了飯,站在桌邊,正在收拾桌子。
程倚天遊目四顧,沒有燕無雙的蹤影。於是輕手輕腳退回門口。
那老嫗從裏麵往外走,走到門口,將收拾好的碗碟都堆放在一個木盆裏,又折回去。程倚天微覺放心,旋身出來。
屋子後麵,那名叫“曉掩”的少女蹲在那裏喂野貓。
程倚天掩過去,突然現身。曉掩知道他已經恢複知覺,沒想到這麽快出現,不由“啊”一聲輕叫。
程倚天捂著她的嘴,將她帶到離屋子較遠的地方。
曉掩很柔順,程倚天鬆開手後,她也沒有大喊大叫。夜色之中,程倚天忍不住思忖,好半天才說:“有沒有看到過一個和你差不大年紀的姑娘?”
曉掩偏著頭,玩味的目光若有所思斜瞥他。
程倚天忍不住喉嚨發幹,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那個姑娘和我萍水相逢,原本打算將她帶至湖城,安排一下,便不和我一起。”
曉掩低下頭,打斷他的話:“我沒有看見過什麽姑娘。”
“那我——”
曉掩抬頭說:“你是奶奶從村頭用驢車拉回來。”
程倚天這就搞不懂,追到曉掩前麵,伸出一隻手攔住他:“為什麽用驢車隻拉回來我。”曉掩要走,他很無奈,隻好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拽回來。
曉掩皺起眉。
程倚天低聲下氣說:“很抱歉,我現在除了問你,誰也不能幫助我。”頓了頓,道:“為什麽隻有我?”
“你想知道?”曉掩說著,伸出手。
程倚天愣住,片刻才回味過來,急忙去摸荷包,荷包空空,裏麵的幾兩碎銀子已經不見。
曉掩放下手,輕輕一笑道:“奶奶說你是個有錢人,到這兒不見了,沒多少天一定會有人找。”
“來找我?她又有什麽好處?”
“見人拿錢。”
“什麽?”程倚天頭一次聽說這樣的事。腦海裏念頭飛轉,好一會兒才完全弄懂,“你奶奶竟然要敲詐勒索前來找我的人。”說著,程倚天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這兒到處都是王法,你們就不怕找我的人會去報官?”
“報官?”曉掩嗤笑的口氣中充滿不屑,“官爺如果連這事都管,我奶奶倒也不用幹敲詐勒索的事。再說,”她止住正要回去的腳步,側身道:“你不是已經恢複自由?”
程倚天說:“我還是要問和我一起的那個姑娘,不管怎麽說,那時候隻有你奶奶在那裏,我被她襲擊,說明那位姑娘不見一定和她有關係。”
曉掩凝視他。
他微感抱歉,可是態度上,沒有半點退縮。
黑夜裏,閃亮的眸子熠熠生光。程倚天懷疑地舉起一隻手,手指頭要觸碰她的臉,被曉掩突然抬手,將他用力打在一邊。
“噢!”程倚天非常抱歉,叫起來,“我太唐突了。”
曉掩說:“如果你實在要找一位姑娘,又懷疑是我奶奶襲擊了她,去那邊。”手往西南方一指,“我們這兒叫蓮花鄉,往東走是奇花穀,往南去是桃花塢,往西南,有個莊子,莊子很大,四麵建城牆,莊主姓吳,叫吳彪,方圓五十裏地裏,所有人都叫他霸王彪,他的莊子便叫吳家堡。”說到這兒,她問程倚天:“你帶來的姑娘美不美?”
程倚天心存疑竇,說“美”,害怕會有後患,說“不美”,倒也對不起燕無雙“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麗顏。
他糾結躊躇的樣子落在曉掩眼裏,曉掩蔚然一笑,“當著我的麵都說不出的,那就是美。不僅美,還很美。”
程倚天被譏諷的隻是呐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曉掩便冷笑:“是了,這麽美的姑娘,不送去吳家堡,對於我奶奶來說,簡直就是可惜。”
程倚天問:“你剛剛說吳家堡在西南?”曉掩點頭,他立刻動身。曉掩卻又在背後叫他:“你要去哪裏?”
程倚天駐足轉身,奇怪說:“吳家堡啊。”
曉掩掩嘴一笑:“這一個下午的功夫,那個美貌的姑娘不可能被我奶奶送到吳家堡。”
“那你剛才說那一番話——”
曉掩瞥了他一眼,轉過身去。她向屋子那兒走,程倚天直覺自己受到她的戲弄。屋子那兒,她的奶奶——那個用“犀牛頭”的老嫗高聲尖叫起來:“曉掩、曉掩!”
曉掩聞聲,不往前去,反而往後一跳。來到程倚天身邊,她用力卡住他的脖子。老嫗急匆匆跑出來,左顧右盼看見他們,奔跑過來。
“快暈倒。”曉掩在程倚天耳邊,急促說了一句。
程倚天不明所以,配合得卻快。老嫗剛走近,曉掩已經收手。程倚天倒在地上,十幾隻“犀牛頭”從他身上散開來。
“彩虹將軍頭。”老嫗信手拈了一隻起來。
曉掩說:“他又中招了。”
老嫗頗有些驚疑不定。
曉掩哄勸她:“奶奶,你的繩子結打得不好。”和老嫗一起,兩個人合力將程倚天抬回去。為防露餡,曉掩抬程倚天的頭,程倚天眼睛微微掀開一點,曉掩大聲咳了一聲。
老嫗忙問:“怎麽啦?”
曉掩說:“那隻野貓。”裝模作樣往老嫗身後看,過了會兒,才笑著對老嫗說:“奶奶,我怕你踩著剛剛那隻貓。”聲音低下來,柔柔的,“回來這麽多天,天天喂它,有感情呢。”
老嫗竟然抽泣起來,將程倚天抬進屋,放在門板上。曉掩重新取布帶,將程倚天手腳捆綁起來。老嫗就在她身邊絮叨:“你果然是受過苦的。”
“奶奶是說,我那麽疼愛一隻野貓嗎?”
“野貓孤苦,我們和它其實也差不多。”
曉掩打結的手法很純熟,老嫗放心說:“這下,這個人怕是逃不了了。”
曉掩問:“奶奶,有個問題,不知道孫女兒該問還是不該問。”
“你說。”
曉掩回頭看了門板上的程倚天一眼,正視老嫗:“為什麽一定要敲詐前來找這個人的人呢?我們已經拿了他的錢,把他扔在河堤上,他醒了,自己走便好。”
老嫗說:“霸王彪不死,你總是不能出頭。”
這個答案,顯然出乎意料之外。老嫗佝僂著身軀,踽踽而行。去裏屋,她準備睡覺。曉掩跟進來,替她鋪床。床鋪好後,曉掩還替老嫗脫鞋。老嫗非常感動,噙滿淚水,老眼越發昏花。
曉掩說:“奶奶,我在吳家堡,學了一點製香的手藝。霸王彪第十六房小妾用的安神香,雖然你一定不是很想用,但是,安神的效果真的很好。”說著,取出一隻金色的香,放在桌子填滿泥土的一個盆子裏。火折子湊過去,眨眼間,香被點著。一股淡淡的煙升起在空中,不一會兒,床上老嫗便沒了半點知覺。
曉掩很是重感情,手伸過去,把被子替老嫗蓋好。
身後程倚天的聲音滿含不屑:“好會作戲。”
曉掩旋身。
又恢複自由的程倚天站在門口並不進來,冷冷笑著:“這香,不是安神香,而是迷魂香吧。”
曉掩走過來,程倚天瞧著她。
曉掩說:“分量很輕,隻夠睡一個晚上而已。”
“再輕也是迷魂香。”
“都是讓人睡覺,是安神,是迷魂,你這麽計較有什麽意思?”
“那麽,”程倚天跟在她後麵,“現在我們去哪裏?”
“我們?”
“是啊!”
曉掩露出揶揄的神色。
程倚天倒是成竹在胸,大剌剌雙臂環抱:“你迷暈了你奶奶,不就是想和我一起出去嗎。”放下手臂說正事,“我帶來的女孩叫燕無雙。她被你奶奶麻翻了,送吳家堡之前,到底會送哪裏去?”
曉掩關子賣到這兒,再賣就沒意思。所以,她照實說:“張家。”出屋子,往北到一片田裏,穿過田往西,過河,又走十幾裏,才到另一個村子。就在村頭,曉掩問程倚天:“來這兒的時候,河邊上看到棗樹林吧?”
程倚天點點頭。
曉掩說:“那就是前麵張家的。”
程倚天很詫異:“張家在西邊,張家的棗樹林為什麽會跑到東邊去?”
曉掩很習慣翻他白眼:“那是東邊村子裏的人欠張家的錢,棗樹林這一季的收成全部抵押了。”帶著程倚天掩過去,來到山牆下。程倚天仔細打量了一下這戶姓張的人家。霍!高房大屋,放在往西去不少人家屋子裏麵,絕對鶴立雞群,堪稱這一帶民居中的翹楚。
“知道張家為什麽這麽牛?”曉掩問程倚天。
程倚天想想在棗樹林就碰到彩虹將軍頭(就是“犀牛頭”),更關心另外一個問題:“你奶奶和這戶姓張的人家有仇是不是?”
曉掩目露欣賞:“你很聰明啊。”
“你奶奶在棗樹林裏了許多彩虹將軍頭,為的其實是要對付前去摘棗子的張家人。”這麽一想,事情便變得很清楚:那個老嫗為什麽剛好在附近?她為什麽要對付驀然出現在林子邊的燕無雙。
“你奶奶是把燕姑娘當成張家的人了。”
曉掩挑了下眉毛,示意他繼續把話說下去。
程倚天便接著說:“直到我出現,她才發現她可能抓錯了人。但是,她因為什麽事情,貌似很差錢,看我像是有錢人,幹脆帶回來,日後好敲詐一筆。而燕姑娘——”
說到這兒,程倚天突然瞪起眼睛,目光炯炯,上一眼下一眼盯著曉掩打量。
曉掩很聰明,很快知道他想什麽。
神情難得躲閃,但是,她的臉色還是那麽正常。
別開目光,曉掩佯咳一聲,過了會兒,她才對他說:“我奶奶是和張抗抗有過節。不過,將燕無雙送到張抗抗家,確實別有深意。”逼近山牆,曉掩招招手讓程倚天靠近自己。
程倚天有些排斥,抵不過她眼神熱烈,還是走近。曉掩把手交給他,程倚天神情古怪瞧她一眼。
“傻了嗎?”曉掩竟然伸手在他前額敲了一下。
程倚天無奈長歎,足下用力,帶著她飛身上了高牆。伸出的左手拉了一下牆頭,兩個人便一起高高飛起來。翻了個筋鬥,兩個人雙雙落在牆頭。從牆上下來,一陣濃烈的香氣便席卷而來。整個張家,都沉浸在香味的海洋中似的。那香,濃鬱得怕人。
程倚天在離塵居,平日裏接觸的總是綠竹本身的清香,至多到夏天,河風會把荷香帶來。而這香,顯然來自於人工配製好後的香料,點燃了不知多少,嗆得他忍不住當場一聲幹嘔。
曉掩也覺得受不了,可是她的耐力顯然超過他。
曉掩拉了拉程倚天的衣袖,程倚天這才跟著她,向亮著燈的窗子靠近過去。
一陣濃似一陣的香氣從窗戶縫裏飄出來。輕輕一推,窗戶竟然開了。裏麵什麽防守都沒有,隻有一個穿著鵝黃色底撒粉紅色碎花衣裳的姑娘躺在床上,周圍放了一圈熏香。那香氣,便是從那一圈熏香中飄出來。靠得越近,越像沉浸到香海中一樣。
程倚天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用力掩著,才不至於聲音發出來很大。
他要進去,曉掩不讓。
曉掩把著窗戶:“你要是進去,我就大叫。”
“為什麽?”程倚天萬分奇怪。
“不為什麽,就是不讓你進去。”曉掩一改之前的配合,態度強硬。最後,她甚至拔了一把匕首出來,雪亮的刀鋒就放在自己脖子下麵。程倚天歎了一聲,前來撥她的身體。一道白光劃來,程倚天往後一閃,她反手將自己脖子割開一道。血口綻開,鮮血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