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鷹飛
隨著一聲嘹亮的叫聲,一隻鷹掠過樹頂,離弦的箭一樣向前方的草叢射去,旋即又彈射起來。它的爪子上抓著一隻肥大的兔子,飛過程倚天麵前時,程倚天清晰看見鐵鑄般的爪子正閃著森冷的寒光。直接利箭一樣刺入高空。
好大的鷹!
程倚天不由怔怔出了好一會兒神。大路那邊突然傳來打鬥之聲,他連忙走過去,卻見一個穿著粉藍衣服的女子和一個穿著嫩黃衣服的女子在共同攻擊年齡比她們都要小一些的少女。
藍衣女子和黃衣女子都用長綢,少女則揮舞一把長劍,以二敵一,少女竟然從容不迫,劍花飛舞之際,對付那兩個女子顯然綽綽有餘。
程倚天立於坡後,隻聽藍衣女子對使劍少女說:“你追我們也夠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此放過我們難道不行嗎?”
使劍少女“刷刷刷”緊削幾劍,長綢鬆勁不及,被削掉好幾截,黃衣女子揮長綢解圍,已被一大朵劍花給絞爛長綢前端。長劍挺進,藍衣女子、黃衣女子隻見眼前突現一大片光幕,嚇得一閉眼睛。
半天,身體任何一個部分也沒傳來被刺入的感覺。
藍衣女子、黃衣女子睜開眼,卻見那少女持劍而立,又聽那少女說:“你們必須和我一起回去,不然,我隻能繼續對你們倆不客氣。”
藍衣女子、黃衣女子互視一眼,前者微微點頭,後者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既然這樣,你把我們倆都先綁起來吧。”
少女說:“你們自己跟我走,豈不更好。”見黃衣女子態度堅決,便撿了她們落在地上的一截長綢。這綢子混屬絲線,抻一抻,特別解釋,少女就用這個縛了黃衣女子的手。等要綁藍衣女子時,遠在坡上的程倚天目力極好,窺見藍衣女子的袖子飛快一抖。
那情形,非常像有活物遊過。
程倚天剛要開口高呼,少女的尖叫提前響起。一條紅通通的尺許小蛇纏在她手腕上,少女驚懼不已手一陣急甩,小蛇又被甩在地上。距離少女腳不遠,小蛇飛快往前一竄,又竄上她的腳背,伸頭在少女腳踝上咬了一口。
少女捧著手腕,腳踝傳來了刺痛後,手腕、腳踝不一會兒皆麻痹,她站立不穩,摔在地上。
藍衣女子拉著黃衣女子慌忙逃跑。
程倚天奔下土坡,來到少女身邊,把少女抱起來。那紅色小蛇的蛇毒很烈,一眨眼功夫而已,少女手腳全腫,臉上還罩上一層黑氣。
程倚天連忙捧起少女的手,嘴湊上傷口猛吸幾口。少女待要拒絕,無力躲閃,隻好受他這個恩惠。不過,說來也是奇怪,被程倚天吸過的傷口,一股黑血自發流出,眼前方才不停閃爍的金星一下子少了很多。程倚天握住少女的腳,來不及細想,說了聲:“得罪。”將少女的鞋襪除去,也在腳踝傷口吸了幾口,這兒的傷口裏也有黑血流出,不一會兒,黑血轉紅,變腫發烏的一隻腳重新變回潔白晶瑩的本色。
少女被他握了手,又摸了腳,雖然源自於他要救自己,但是到底男女授受不親,穿好鞋襪之後,坐在地上羞怯了好久也不能說出一句道謝的話來。
程倚天說:“這位姑娘,你若沒事了,在下可要告辭。”
“且慢。”少女說:“你是逸城公子程倚天是不是,我認得你。”
程倚天聞言一驚,連忙回想,想不起任何痕跡自己曾經和這位姑娘有過交集。
少女撲哧一笑:“十幾天前,我和我師兄路過玉秦宮,宮外十裏突有戰場,我和我師兄為避鋒芒,居高而處,看見過公子。那時——”說到這兒,她臉紅如朝霞,聲音也低了下來,“公子獨力麵對那麽多鐵甲軍,著實神勇極了。”
程倚天這才明白,不過,對方對他熟識,他可對對方一點印象都沒有,隻有抱拳:“謬讚謬讚,在下愧不敢當。”放下手又問:“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呢?”
“我叫燕無雙。燕山月似鉤的燕,獨一無二那個‘無雙’。”
“姓燕,”程倚天依然一臉迷茫,隻想了想,笑笑說:“南方這裏,倒是很少這樣的姓。”
燕無雙先是微微緊張,聞言心裏一送,笑起來道:“家母是北方人。”
“你和令堂姓嗎?”
燕無雙笑而點頭。
蛇毒雖去,但到底被咬到了腳,燕無雙一時行動不便,隻能懇求程倚天:“程大哥,拜托你,我有親戚在蓮花鄉,從這兒去那裏不遠,你送送我可好?”程倚天急著找雲杉,嘴上並不好拒絕,扶著她走了兩步,燕無雙每每被咬到的腳落地,腳踝肌肉便會傳來劇痛,行走不得,她隻有又瞧瞧程倚天,滿臉通紅,低下頭。
程倚天明白她的心意,主動說:“剛才那蛇的蛇牙委實厲害,你若是不介意,這一路,我來背你好了。”
燕無雙很不好意思,但是,趴伏他結實的後背上,近距離感覺到來自於他的陽剛氣息,少女那一顆春心大動。
去蓮花鄉,得一個多時辰。這一會兒,他們到達一條河。河上有橋,過橋後,那邊就是一片棗樹林。深秋季節,樹上的棗子紅彤彤將枝頭都壓低了。程倚天將燕無雙放在一片豐厚又柔軟的枯草上,拿水袋去河邊裝水,回來給燕無雙喝,爾後和燕無雙商量:“肚子餓了,我摘棗給你吃好不好?”
燕無雙頗有些擔心:“這棗樹,許是有主人的。”
程倚天觀察了好一會兒,說:“大概吧,不過,都這個季節,也沒人來摘這些棗,往後這些棗也是掉下來,爛在土裏。”話是這樣說,他還是在荷包裏掏了一粒碎銀子出來,“喏,我用這個。”將銀子放在林子裏一棵老大棗樹的樹底下,並用樹葉蓋了,爾後才飛身躍上棗樹,摘棗子。
才摘了兩顆棗,程倚天直覺手指旁邊有殺氣湧到。餘光波及,隻見一隻蟲子從旁邊的樹枝飛速爬過來。他翻手避讓,那蟲子額頭上一根凸起的尖吻便刺了個空。想到夢氏姐妹的血蠱,程倚天心生警覺,抖手打出一顆棗,棗飛出去,可可兒撞中小蟲的尖吻。小蟲被從樹上打下去,落在地上。程倚天躍下樹,撿起棗。棗背麵,那隻蟲已經被壓死。
近距離觀看,總算看清這隻蟲子的真麵目:長著一根尖吻的頭極像犀牛頭,硬硬的甲殼本是褐色,但是,被光照著,卻泛出七彩的顏色。程倚天捏著棗子,換著角度看,那顏色還會變。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真是很不尋常。
坐在草上的燕無雙突然尖聲叫起來。
程倚天急忙奔回去,卻見燕無雙原地跳起,拚命往林子外麵跑。跑動的樣子,讓他不得不去忘記她剛剛腳崴了不能走路的事。
等將她在河邊追到,程倚天雙臂環抱,居高睥睨。燕無雙被瞧得極為不自在,扭過臉,半晌囁嚅:“那個、我……對、對不起。”
“對不起?”
燕無雙張了張口:“我的腳——”
程倚天聽她承認,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燕無雙一看,急了,連忙追上來:“程大哥,那個,我——”總是這樣吞吞吐吐,讓程倚天很難形成對她的好感。
程倚天駐足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又為什麽要騙我。我有事,很忙,這路,你還是自己走吧。”
燕無雙拉住他:“你不能走!”
“是麽?”程倚天好笑,抬手,將她拉住自己手臂的手用力撥開。
他腳步大,很快便把她落下一大截。燕無雙著急叫他名字的聲音越來越遠,程倚天方才解恨,鬆一口氣。
耳根子終於清靜,可是,寂靜的鄉野,一個柔弱的少女被孤獨地扔下,這個事實,驀然又讓他良心不安。坐在一條田埂上歇腳,心裏躊躇,前思後想了老半天,他還是長歎一聲,站起來,往回走。
走到那片棗樹林邊,那個蘋果臉蛋健康漂亮的燕無雙已經不見。
草叢裏一隻蟲子爬過去。還是之前襲擊他的那隻,犀牛頭一樣的頭部,一根尖吻異常突出。
這下,程倚天止不住要吃驚。原本以為荒野郊外,出現古怪的蟲子純屬正常,可是,再看看整整一樹林、每一棵樹都壓滿了的棗子,他突然覺得:這內中一定有文章。
難道又是蓮花宮?
如果真是,那可不就壞了?
想想蓮花宮的手段,燕無雙那個小姑娘落在她們手上,可不就要糟糕?
程倚天急忙沿著樹林去找,找了一大圈,也沒找到有用的線索。
這可怎麽辦?
程倚天不禁慌神。
來到河堤上登高遠眺,看見遠遠河堤下麵,一個影子在動。程倚天急忙跑過去。近距離看清,原來是一個老嫗。一丈見方的土地,分作一條一條的菜畦,上麵的青菜長得挺好,冬天將至,老嫗捧了許多稻草,準備一點一點撲到土上。
程倚天隔著五尺遠,大聲問:“請問,看見過一個女孩子嗎?”
老嫗沒有抬頭。
程倚天心裏焦急,顧不得麵子,走得更近些:“老婆婆,有沒有看見過一個女孩子?”
老嫗抱著稻草,顫巍巍轉過身。稻草朝著程倚天,程倚天心急如焚要找人,壓根兒沒地方裏麵會爬出什麽。老嫗作出耳背實在聽不清他說話的姿勢,身體盡量往前傾,傾得稻草全擠到程倚天身上。程倚天這才察覺,一群“犀牛頭”已將尖吻紮進他的身體。
這蟲子的毒液有強烈的麻醉效果,程倚天被紮中的胸、腹、肋下以及兩邊手臂都飛快失去知覺。老嫗輕輕一推,程倚天便倒下。老嫗又掏出一個布袋,抖開布袋,又是許多隻“犀牛頭”抖落下來。這些犀牛頭散落在程倚天身體各處,刺中程倚天之後,被老嫗重新收集起來。裝回布袋,布袋被老嫗拴在腰上。
老嫗走近程倚天,程倚天的眼睛已經睜不開。全身麻醉的效果使得他沒有被刺過的大腦自然而然想要休息。過了不知道多久,意識逐漸恢複。程倚天先是聽到聲音,爾後眼睛便可以睜開一條縫。黑漆漆的,不遠處有燈。一個苗條的身影正從自己眼前走過,走進光亮的地方裏去。旋即,那裏麵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這麽多就夠了,再多,我也吃不下。”
然後響起的,便是一個年輕的聲音:“村頭的劉家嬸嬸送來的太多,炒了茨菰片兒,又煨了剛宰的一隻羊的羊腿,還是剩下。”
蒼老的聲音說:“你的手藝好,趕明兒把這些和羊雜炒出來的青蒜送給劉家嬸嬸一些。”
沉默。
蒼老的聲音又響起來:“怎麽了?”
年輕的聲音笑了一聲,爾後才說:“知道了,奶奶。”
程倚天心中大動,驀地挺身。一個少女從燈光明亮處走出來,和正支起上半身的他迎麵相對。
程倚天的眼睛已經看得清黑暗中的東西,麵前一張年輕姑娘的臉,雖不那麽真切,可是,鼻子眼,沒有一點兒是和自己記憶中匹配的。
這是怎麽回事?
蒼老的聲音在屋子裏響:“曉掩,曉掩。”
曉掩發怔的目光連忙轉開去,衝著裏麵叫:“就來,奶奶。”
蒼老的聲音說:“後麵的野貓來了,你聽。”屋子後麵傳來“喵喵”叫的聲音。曉掩說:“我去給它們點吃的。”
蒼老的聲音說:“是啊,不要靠近我的彩虹將軍頭。”喁喁低語,程倚天耳力很好,聽得一清二楚,“我要替你報仇雪恨,全靠它。”
曉掩回過頭來,又深深瞧了程倚天幾眼,不去屋裏,轉身邁步,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