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世界

  洗心樓,昔日單純隻是一個食府,如今屹立天地之間,正式成了逸城麵對外界的一個窗口。還在嶽州城、間或會經過這兒的武林人士,至多駐足瞧上一樣,然後便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匆匆而過,不敢回頭。


  倒是尋常食客感到極為好奇,眾口相傳這兒極為特別,在這裏吃飯,絕對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你,不管是追債的,還是借債的,以及乞討、撞騙和勒索的,一句話:相當清靜!因此,不過三日,整頓後重新開張的洗心樓便食客盈門。


  程倚天站在店堂裏,來來往往的食客和他沒有關係。他眼睛自動過濾掉他們,隻是想,被幻蠱迷惑的華毅揚、慕容曜他們,自相殘殺到底會是怎樣一副淒慘的景象。


  那些人,屍體都已經裝入棺材。官府前來查探後當作武林事件全部移交尚武門,新上任的尚武門都尉韓瑜彰定性為江湖爭鬥,下令貼公文全部發回家鄉。


  韓瑜彰現在已經是蓮花宮主的人。


  肖飛豔借刀殺人讓華毅揚死在這場腥風血雨中,為的就是讓這個人上位。這個人如此判定,當然完全遵照肖飛豔的意思。


  有公文隨行,慕容世家也好、孟家堡也好,包括華山派、青城派都不可以公然挑釁,將此事再和逸城強行聯係上。


  這也是雷衝橫加幹涉必須達到的目的。


  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六大門派和世家名門會鬧個沒完沒了。


  至於總要有個背黑鍋的倒黴蛋——程倚天痛定思痛了許久,問身邊四傑:“那是誰?”


  難得空下來的杜伯揚看看一直跟隨公子身邊的蕭三郎,蕭三郎看殷十三,殷十三看完冷無常,又看杜伯揚。


  四個人一起閉上嘴巴,輕易不敢開口。


  程倚天感受到其中的不尋常:“到底是誰?讓你們竟然都不能跟我講。”頓了頓,“不會是我特別在意的人吧?我義父?”那不可能!四傑?那也不可能!那麽——


  想來想去,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靈光一現,程倚天大叫一聲:“難道是她?”發亮的眼睛緊盯麵前四個人:“雲杉?”調子驀然拔高:“到底是不是?”


  四個人皆不回答!


  不回答,便是默認!


  程倚天的頭腦“嗡”的一聲。奔到洗心樓外,人來人往的東餘街,哪裏會有她的影子?

  怎麽會這樣?


  明明就該是他要去麵對的場麵,為什麽到最後,成了她來替他背黑鍋呢?所以三哥才要迷醉他是不是?那樣的**,是不是就來自於桑越人當初迷倒三哥的呢?三哥有桑越人的藥,他知道的那會兒就應該想到,桑越人和三哥聯手了,其中必然是她促成。


  她是為他著想,不要他才出道不久,便背上和武林正道為敵的重壓,更何況麵前還有一個尚武門?為了那一股不願和他人虛以為蛇的傲氣,甚至得罪蓮花宮,將乾都貴人甚至都得罪了,最後四麵受敵,不得不落得下場淒慘——這會讓愛他的人統統都難以接受。因此,三哥那種人也會接受和桑越人的合作,並將蓮花宮的幻蠱安放在洗心樓裏使得華毅揚等人發瘋以至於自相殘殺。


  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他!

  他不能被犧牲,義父、杜叔叔和三哥他們都不能被犧牲,所以一切都要她來承受才對嗎?


  怎麽可以這樣?


  程倚天奔跑了幾條街道,一無所獲,忍不住衝著蒼天大叫:“怎麽可以這樣!”


  蕭三郎追到身後:“公子,一切都已成定局。雲姑娘代替你、代替老爺子和蓮花宮主定下契約。蓮花宮主事後也和老爺子一起討論,這一切,都是事先商定好了的。”


  “雲杉無依無靠,既不屬於蓮花宮,也不屬於逸城,肖飛豔犧牲她我所謂,我義父也無所謂這件事情之後她是生是死,對不對?”


  “公子……”蕭三郎也好,一同前來的殷十三也好,都覺得十分內疚,蕭三郎呼喚了這兩個字,兩個人一起住口,慚愧不已,呐呐說不下去。


  程倚天滿目仇恨盯向他們,瞪著瞪著,拿他們能怎麽辦?程倚天之後再次轉身。


  蕭三郎和殷十三齊聲大叫:“公子去哪裏?”


  程倚天提足氣,真力流轉奔跑迅速。跑得很遠,一個聲音才穩穩送道:“告訴義父,我要去找她。”那個被一幫為了自己利益而自信滿滿運籌帷幄的大人物犧牲了的小人物,那個犧牲了自己卻成全了他的姑娘,他決心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蕭三郎和殷十三輕功上已然不是對手,追了一條街而已,轉過來,公子已經不見。前途凶險,迷茫一片,二人均跌足不已。蕭三郎讓殷十三單獨回去,稟報老爺子,自己去傳音閣,讓傳音閣速速傳訊各地,留意公子在哪裏。消息傳來是下午,四傑一起前去見老爺子。洗心樓由大掌櫃左青山執掌,已無問題。蓮花宮拿了錢,全力照拂,江湖上暫時也風平浪靜。雷衝便命四人一起出發,不管天兒去往天涯海角,都一定要把他順利找回來。


  四傑領命,齊聲喝道:“老爺子放心!”


  且說順鑫客棧的柴房,被哥哥姐姐姐夫們遺忘了的華七小姐劈柴劈了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將她從一個傲氣十足的千金小姐,生生磨成了灰頭土臉、可憐兮兮的小姑娘。


  孫張氏還專門備了根藤條,現在華淑萱隻要露出想要逃跑的意思,就狠狠抽。抽得華淑萱不顧一切哭號,然後將自己縮在堆滿木柴的角落裏。


  孫張氏啐了一口,勒令她趕快滾過來,繼續劈。


  這天,外麵傳來管廚房的王家男人招呼聲:“大掌櫃!”


  孫張氏連忙丟了正在抽打華淑萱的藤條,跑到院門口。隻見客棧大掌櫃真的來了,還帶著個清瘦的年輕人。孫張氏猛地一瞧,閱人無數如她立刻看出:“這個年輕人絕非等閑。”急忙堆笑迎在院門那兒。


  大掌櫃就和那個年輕人來到院子裏。


  院子裏的柴火堆積如山,沒劈的是一堆,劈完的是另外一堆。劈完的很少,沒劈則很多。


  大掌櫃頓時皺了皺眉頭。


  管廚房的王家的跟過來,瞅這情形,立刻高喝:“孫家的,咋回事?”


  孫張氏連忙賠笑:“身子骨不利索,都著落新來的丫頭幹活。”王家的便將華淑萱給找過來,上下一打量:“這個,不是曾經住這兒的一個小姐嗎?”


  孫張氏連忙申辯:“尚武門的都尉罰在這兒幹活的。”


  王家的其實並不十分清楚,大掌櫃曉得,可是這會兒,他可不想把自己牽連進去。


  大掌櫃轉而對年輕人說:“楊爺,便是這位七小姐了。前都尉確實有過交代,現在你要帶走她,請便!”


  洗心樓的楊昱楊爺,淡淡瞧了他們一眼,掏出一錠銀子塞在孫張氏手裏,沉聲道:“得罪了!”伸手將華淑萱給拽過來。


  華淑萱一看見他,黑暗中看到了光一般,急忙拽住他的袖子。楊昱帶著她,對順鑫客棧大掌櫃說:“告辭。”


  大掌櫃回禮:“再會。”


  楊昱帶華淑萱離開順鑫客棧。


  在洗心樓旁邊的慶春茶樓,華淑萱一手抓住一隻楊昱買給她的饅頭,不問味道,狼吞虎咽。一邊吃,一邊念叨:“太好吃了,真是太好吃了!”拚命吞下那些麵和餡兒,噎得伸長脖子然後說:“我還從來沒遭過那種罪,那個醜女人,一直拿藤條抽我。她居然抽我,她居然抽我。”喝了一大口粥,總算將嘴巴清幹淨,華淑萱長出一口氣,爾後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讓我二姐、我二姐夫狠狠修理她。把她打得滿地找牙,否則我就不叫華淑萱。”


  楊昱等她說完,並且不再往下說,方才淡淡道:“你二姐,還有你二姐夫,都已經不在。”


  “不在?”華淑萱聞言一愣,“他們走了嗎?”拍桌子站起來,“他們竟然不等我,自己就走了嗎?”瞪著楊昱,“誰的主意?又是我四哥?”坐下來氣紅了眼睛:“我這個四哥,就記著和六姐一個娘親,幫著六姐一定要欺負我。”說著說著便哭起來,邊哭邊說,“我對六姐到底有多狠,他要幫著六姐這樣來整我。每天都要劈柴,劈得腰酸腿疼還要被那個惡女人毒打。他居然還讓二姐他們走了,都不帶我。他這是、他這是……他這是存心想我客死在這裏?他就這樣恨我,我也是他妹子好不好?”越說越激動,最後大哭起來。


  楊昱說:“不是離開嶽州。”


  “啊!”華淑萱迅速收住淚,睜大一雙水光瑩瑩的眼,滿目無辜盯著他。


  楊昱臉微微發燒,收住心神,佯咳一聲,爾後才告訴她真相:“尚武門前都尉華毅揚,連同慕容世家大公子慕容曜、孟家堡少主孟頌賢以及華山派鄭少主夫婦、青城派歐陽和少主,全部死在江湖鬥爭中。”


  這個消息一說出來,華淑萱眼睛瞪得圓溜溜,半晌,也沒恢複正常。


  華淑萱喃喃道:“你、你、你說什麽?”


  “你的四哥,還有你的姐姐姐夫,連同青城派的少主,都已經死了。”


  “胡說。”


  楊昱淡定的神情否定這樣的說法。


  華淑萱居然笑起來:“不可能,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


  楊昱輕輕一笑,手持茶壺,替自己斟一杯綠茶。茶沒送到口,“啪!”華淑萱用盡全力拍響桌子。


  華淑萱的眼眶飛快潮紅,洶湧的淚水已經泛到眼眶,隻是遲遲不掉下來。


  “誰幹的?你告訴我這到底是誰幹的?”


  楊昱放下茶杯,輕聲道:“紫煞。”


  華淑萱急促喘氣,原本因勞累而發白的小臉瞬間漲到通紅。


  “她的真名叫雲杉,七小姐其實也認識。曾經是蓮花宮女的她,因為背叛蓮花宮主,所以曾經一度想投入我們逸城。我家老爺子不喜我家公子結交來曆不明的姑娘,又將她驅逐出來。為了報複,所以自導自演了這麽一出。”


  “我姐姐、姐夫連同尚武門加起來那麽多人。”


  “她有奇花穀主。”


  華淑萱並不精明的腦袋更加糊塗。


  “奇花穀主會製麻藥,配上她從蓮花宮盜出來的蠱毒,製造能夠使人致幻的高效迷香。”


  “她在哪裏下的手?”


  “洗心樓。”


  “用蠱毒,嫁禍蓮花宮,在洗心樓,嫁禍逸城——”


  “嗯。”楊昱的神情,半點不像扯謊。


  華淑萱想啊想,覺得這絕對便是事實。她雙唇翕動,接著身體都抖動起來,對楊昱,口齒開始不清晰:“你……再說一遍,我二姐、我姐夫……”


  “都已經不在這人世。”楊昱肯定地又回答她一邊,補充說明:“被紫煞割下的頭顱連同身體一起裝入棺材,尚武門信任都尉韓瑜彰親自下發公文,派人押送還鄉。”


  華淑萱閉上眼睛,緊緊的,緊緊的,再也不能睜開。刺痛心髒後從眼睛裏流出的淚水湧泉一樣。不一會兒,呼吸都開始急促。


  楊昱急忙起身來到她身旁,抱住他。華淑萱閉著眼睛哭:“二姐、二姐……姐夫,姐夫……”突然一口氣喘不上來,人太過悲傷得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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