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幻蠱

  夢瑤仙、夢沉仙的慘叫終於停息。餘音卻留在眾人意念中,久久不絕。花玨舞慘白了臉,華毅揚更是手足發顫,幾乎要無力癱倒,由隨從攙扶,才勉強站直。


  紅箭侍女紅蓮倚在左臂,什麽也沒發生似的,伸手做邀請狀。


  華毅揚還能說什麽呢?


  飛揚跋扈如花玨舞也不得不低頭,跟在都尉之後,尾隨蓮花宮的人往林子更深處前進。


  雲杉窩在程倚天懷中,等他們全部走遠,方才還魂似的送了一大口氣。


  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趴在程倚天身上,雲杉止不住暈紅雙頰。撐著他的胸口爬起來,為了衝淡尷尬,她裝模作樣整理自己的頭發和衣裳。


  頭頂上穿來一陣鳥兒拍翅的聲音。雲杉和程倚天一起抬頭,隻見對麵的半空,一群鳥兒正突如其來飛過去。再往鳥兒飛來的方向細看,雲杉再度大驚。攔在程倚天身前,程倚天又將她撥到自己後麵去。


  “倚天哥哥!”


  程倚天回頭哂笑:“我來保護你。”


  雲杉眼中頓時掠過溫柔,抬起頭,對麵空中飄起來一陣綠色的煙霧。煙霧飄動的方向正是衝著他們,伴隨著“嗡嗡嗡”短翅飛動的聲響。


  “是幻蠱!”雲杉大驚失色,拉著程倚天回身便跑。跑啊跑啊,對麵又升起一陣綠色煙霧,“嗡嗡嗡”飛動的幻蠱和之前一陣散開在四麵八方,最終形成合圍。


  一個很大的包圍圈,包圍住程、雲二人。


  程倚天問雲杉:“這又是什麽名堂?”


  “幻蠱,腦吸蟲。從七竅進入,吸附腦中。”


  “那不是和之前的金線蛇一樣?”


  “不一樣。”


  “噢!”


  “它們會讓你神誌模糊,下蠱之人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剛說完這些,那些振翅飛動的綠色小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雲杉下意識把自己的臉整個埋在程倚天的胸膛上,全然未曾察覺這麽一來,她把程倚天獨自一人暴露在外成為幻蠱的攻擊對象。


  程倚天摟著她的頭部,使她的七竅無一露在外麵。幻蠱飛動的聲音,無數小蟲撞擊在頭上、以及身體的感覺,都讓她完全沉浸在這一股恐懼中,隻剩下魂飛魄散,從而唯有哀求苟且偷生。


  那一刻,雲杉感覺到自己的微小。


  生死之前,沒有從容不迫,沒有智慧修養,一切都好像幻影似的,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而已!


  好久、好久,幻蠱飛動的聲音消失了,天地重新安靜下來。自己還活著嗎?雲杉抬起頭,瞧瞧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腳,又抬起手,摸自己的臉。噢,都是好好的。放眼望去,鬆樹還是鬆樹,連到了下午,鬆林裏麵浮起的淡淡霧靄,也瞧得一清二楚。


  一隻小獐子從樹與樹之間跑過去,還有鬆鼠,從另一根樹枝跳到麵前靠得最近的樹枝上,啃著鬆果,然後黑豆一樣的小眼睛“滴溜溜”看自己。


  不是夢,不是幻,掐掐手臂,痛!她確實毫發無損正正常常還活著。


  那倚天哥哥呢?

  “噢,不!”雲杉大叫一聲,匆忙轉過身來。幸好,他人還在那裏。可是,他剛才可沒有人保護,他的手還摟住了自己的頭,幻蠱豈不是全飛進他七竅中去了?

  失魂落魄奔到程倚天身邊,程倚天木木地瞪著她,忽然,嘴一咧,綻放出一個熱烈的笑。


  “哈!”


  雲杉被嚇得當場踉蹌摔倒。程倚天俯身一撈,將她撈入懷中。


  “你還活著嗎?”雲杉問。


  “是啊。”親切的聲音和之前並無不同。


  “那麽——”雲杉舉起手在他眼前晃。


  程倚天將她的手捉住,笑著說:“沒事,沒有蟲子飛進我的七竅中。”


  “這就怪了!”雲杉禁不住伸手在他身上摸。


  “你摸什麽?”


  “蕭三郎會有這麽神奇?他配了什麽給你,不懼毒物就算了,連蠱蟲也可以抗拒。”血蠱噬血,會被避毒藥物驅散不奇怪。但是幻蠱不同,幻蠱吸附入腦,不吸血,隻以**為食。**不在循環之中,不可能帶上解藥的藥力。


  程倚天按住她很快要摸到頸下的手。


  雲杉衝動的情緒一頓,抬頭,程倚天難掩防備之色。


  雲杉猛然心中一痛,收手轉身不再瞧他。而就在這時,她才發現地上散落著說不清的幻蠱蟲屍。綠瑩瑩的,鋪滿好大一片。


  程倚天沒奈何向她走一步。雲杉背對他,輕輕說:“我知道,我了解。生死關頭我隻顧自己,卻不顧你。我沒有資格。”


  “雲杉——”程倚天欲言又止。


  雲杉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轉過身,重新麵對他:“倚天哥哥,等有一天你願意告訴我,我再聽你說。現在,你不用一定就講。”


  “這樣。”程倚天很感念她體貼,微微一笑說:“那就一言為定。”


  那些幻蠱飛來之時,他肯定要閉上眼睛,鼻子、耳朵都暴露在外麵,幻蠱確實飛進去。可是,隻要飛進去的幻蠱都會自發飛出來,飛出來之後一開始做什麽他就不知道。後來,再也沒有蟲子鑽入他的鼻子耳朵,他就大著膽子睜開眼。哇塞,真是從沒看過這樣的景象,那些綠色的小蟲飛在半空互相攻擊,成片成片的蟲屍在攻擊之間往下掉。最後,連僅剩那隻綠色蟲子也傷痕累累,栽落下來。


  這些話,說實在的,程倚天也不知道怎麽同她解釋。加上玄蜂靈配的神奇,這可是在蓮花宮外的黑鬆林。坐在隱秘的茶肆上說上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說得清楚的事情,這會兒怎麽能同雲杉扯皮?


  不說,最好!

  好在雲杉也能體諒。


  鬆樹上麵,有幾個綠色的人影倉皇撤退。雲杉看在眼裏,拉住程倚天的手大叫:“快追。”追了一炷香功夫,雲杉和程倚天已經趕到前頭。後麵那些綠衣奴幹脆找樹枝躲起來。他們的衣服鬆樹葉的顏色頗為接近,塔鬆茂盛,一時半會還真看不真切。


  他們打的如意算盤,是賭程雲二人在時間上輸不起。


  程倚天和雲杉豈能不知他們的心意呢?

  程倚天悄悄問雲杉:“一定要解決他們嗎?”


  雲杉輕聲回答:“當然。”


  程倚天有些迷茫。


  “如果讓他們回去,肖飛豔就該知道你對蠱毒免疫的事。而且——”說到這裏,雲杉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來,布包打開,裏麵露出十幾支線香。線香旁邊還有藥瓶,雲杉把這個藥瓶拿起來,讓程倚天拔了瓶塞,然後放在鼻子下麵聞。聞完了,也給她聞。就在他們聞來聞去的過程中,雲杉將三支線香插在地上,火折子一晃,火苗燃起,湊近,將線香點著。


  三股青煙嫋嫋升起。


  這三股青煙掠過皮膚之時,程倚天感到一陣陣麻酥。


  “這是什麽?”他問雲杉。


  雲杉想起他不懼百毒,便把藥瓶拿過來,自己一個勁兒嗅。嗅著,同時說:“一個朋友給的。”目光閃爍,“說了你可不要介意。”


  “是五毒蟾酥混合酥骨散配製的熏香,麻酥酥的是嗎,那是大葉醉金花的藥力。”她到底還是坦白。


  “你說的朋友,居然是桑越人。”程倚天故意皺起眉。


  雲杉輕輕叫嚷:“說好不生氣的嘛。”


  “那也要看對誰、什麽事對不對?”程倚天捏住她的鼻子,“桑越人和我、和我三哥都有仇,他當初那樣暗算我三哥,還有我,我怎麽可能喜歡他?”


  雲杉吸不到解藥,頓時頭暈。眼睛翻白,程倚天連忙把手放開。


  雲杉猛吸解藥,緩過神來嗔怪:“一碼歸一碼,這次要來蓮花宮,他送我這個,完全是一片好心。”說到這兒,她禁不住遙想那日金縷衣製住血蠱,因而感慨:“假如他把金縷衣一起傳給我,金縷衣,對陣金線蠱,不知勝敗如何。”猛地瞥見程倚天殺人的目光,舌頭一吐,嬉笑起來說:“我就是說說,說說而已。”


  程倚天才哼了一聲,表示放她過去。


  三支線香很快燒完,雲杉把解藥放在鼻子下麵又吸了一陣,這才連剩下的線香一起收起來。向前麵走去,哈哈,六個綠衣奴一起被熏軟了從樹上掉下來。


  雲杉本來想把他們一起殺掉,可是轉念一想,倚天哥哥必然不同意自己這麽做。所以,她就讓程倚天和她一起,找個土坑,把六個人扔進去,然後扔上鬆針做掩飾,把他們藏起來。


  這一藏,六個綠衣奴等於被判了死刑。因為蓮花宮主不會花時間來找這六個仆人。五毒蟾酥加酥骨散,根本就是飛快讓人癱瘓的節奏。癱瘓後的他們無法起身,無法吃喝,最後會在極致的痛苦中淒慘而死。


  還不如一劍刺死!

  雲杉扒了兩件綠衣服下來,一件大的遞給程倚天,另一件自己拿著。


  程倚天奇怪:“穿這個進蓮花宮嗎?”


  雲杉點點頭。


  程倚天更加疑惑:“蓮花宮女還是會認出我。”


  雲杉掏出一個小小的布袋,輕笑:“六年後我們重逢那時,我最擅長幹什麽呢?”


  “易容!”一語道破天機。雲杉露出得意的表情。


  不管程倚天願不願意,最終他還是被易容改裝,雲杉也為自己易容改裝,兩個“綠衣奴”奔跑過這一整片黑鬆林,前方,大片房屋綿延,正是一片規模宏偉的佳苑。


  看到這片佳苑,已經改裝的雲杉禁不住慨歎:“我的天哪!”曾經在大青山腳下苟活的肖飛豔,靠著培養蓮花宮女的手段,加上後來秦玉川帶給她的人脈,發展到現在,竟然成了坐擁如此多房產的人。


  這片房屋光是建造,銀子就得如流水一樣花出去無數。


  更何況,她還養了許多侍女、綠衣奴。


  當然,也難怪逸城興起,她要前來分一杯羹。老話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慣好日子的蓮花宮主,麵對越來越宏大的場麵,越來越奢華的生活,除了拚命擴張勢力、盡一切力量撈錢,再也沒什麽是她務必要去做的了。


  華毅揚已經到了她手上。


  如今,倚天哥哥真要和她好好談判,逸城得拿出多少來,她才會滿足呢?

  帶著程倚天沿著這片房屋走,走啊走啊,來到一個小門。這兒把門的就是綠衣奴,其他綠衣奴們走進走出,程雲二人就夾在其中混進去。


  宮中正在招待貴客,茶媛、伴侍們都去伺候,綠衣奴也要做傳水、送茶、遞水果的活。還沒到晚上,晚宴還有一個多時辰才正式開始。程倚天跟著雲杉在蓮花宮裏走,後麵一個專管綠衣奴的粗使大娘叫起來:“你們兩個,快過來。”


  程倚天沒幹過混入敵人內部的活,忍不住後背一僵。


  雲杉拉了拉他的手,回過身來,恭恭敬敬鞠躬行禮:“苟大娘。”


  體型圓胖的粗使大娘半點異樣都沒有,直接指揮:“到碧蓮台去,掃幹淨那兒,再幫其他人把琉璃大缸全部搬過去。”


  雲杉很自然問:“搬琉璃缸幹什麽?”


  “幹什麽要你問?”苟大娘雖是訓斥,最後還是告訴她:“宮主喜歡蓮花,琉璃缸裏種的蓮花好容易這會兒又開了,都搬去,放在碧蓮台。”


  “已經九月了呢。”


  “日日用溫泉裏的水滋養著的。”


  雲杉連忙低下頭來,要不然,那一股子不屑要被這個體型圓胖的苟大娘瞧了去。


  回頭程倚天問她:“怎麽知道那個婦人姓‘苟’?”


  雲杉道:“幾年前就在肖飛豔身邊,我小時候看過她。”


  “噢。”程倚天恍然,繼而,又有懷疑:“你說話是女子之聲,她也沒懷疑嗎?”


  雲杉奇怪地瞧他一眼:“蓮花宮中女人尊貴,‘尊貴’的女人又那麽多。就這一點來說,和皇帝的後宮有什麽區別?”


  程倚天還是不太明白。


  雲杉鄙夷瞄他一眼:“防止綠衣奴不軌,所有綠衣奴都是幹淨了之後才收進來的。”


  這回,程倚天總算聽明白。


  “那假如剛剛是我說話……”


  雲杉白眼一翻:“十之七八就會露餡。”


  “露餡會有什麽下場?”


  “你說呢?”


  “啊,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以試試。”雲杉的笑促狹而又陰險。


  程倚天連連擺手:“算了吧,我還要娶妻生子,替我祖上綿延香火。”說笑著,兩個人延路往前。因為大凡重要的地方一般都在中軸麵南,所以他們兩個隻要多加觀察房屋的結構、建築與建築之間連接的特點,再加上問問沿途碰到的人,最終找到碧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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