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少年

  動物的嘶鳴確實在響,可是,旋即響起,就是桑星子那獨特的帶著“嘎嘎”聲的驚呼:“啊——”


  那恐懼程度,不亞於被淒慘的死亡威脅的杜、蕭、殷。


  一個少年的頭探進坑邊來。


  眼前出現的,是一張很可愛又很漂亮的臉。杜伯揚和殷十三都油然而生讚歎的心情,同時倍覺喜歡。蕭三郎卻沒來由的,剛剛舒緩些過來的心,狠狠一震。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少年,斜飛的眉、漆黑的眼,都讓他初步擁有清朗俊逸的氣質。隻是這眼的形狀,這唇的形狀,蕭三郎覺得眼熟。


  噢,不!

  絕對不可能!

  鳳凰教的肖靜瑤是苗女,這兒可是太行山。


  肖靜瑤早就追隨丈夫死了,太行山裏出現的少年,怎麽可能和她有關係?

  必是巧合,巧合而已。


  蕭三郎穩定心神,突然,他又發現一件讓他驚駭無比的事。


  少年的手,扒在了土坑的邊緣。抓破了糯米汁,破碎的金縷衣顆粒中的金絲迅速攀上他的手。


  威脅了他們許久的情狀,在一個孩子的身上清晰呈現。整個土坑的金縷衣,一顆連著一顆,連珠破了。滿坑的金絲,仿若活物,遊走著,全部撲向那個趴在土坑邊的少年。


  蕭三郎情急之下,來不及再想,便要往上攀越。土坑壁光滑,怎麽上?殷十三虎吼一聲,豁出去了,揮舞手爪,瞬間,在土坑壁上由下至上,拋出來一列土窩。


  最高的土窩離地約有九尺,夠了!

  蕭三郎順著這些土窩,爬上土坑。


  殷十三的手,沾到了金縷衣。金縷衣爬上他的身後,很熟悉啊,這疼痛。殷十三滾倒在坑底,衝著坑上麵的蕭三郎喊:“救那孩子,救那孩子……”


  蕭三郎心如刀絞,咬咬牙,又返身過去。


  杜伯揚抽出隨身的金刀。不過,沒地方讓他下手。金縷衣行進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爬滿殷十三全身。杜伯揚想要砍掉些什麽,還有什麽可讓他砍得呢?

  一輩子殺人無數早就無懼生死得他,扔了金刀,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殷十三疼得死去活來,呲牙咧嘴安慰他:“杜大哥,咱別勞這個神……你看我,今天就是,哎呀……那個,死了……等二十年,還是、還是好漢一條——”想說“三郎或許回得來,回來就可以救你”,這舌頭都爬上金絲了,疼得抽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杜伯揚也義氣,與其看他痛死,幹脆,拿刀殺了他算了。


  刀碰上去,自個兒不免也要沾上毒。哎!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死就死了吧。


  一念到此,杜伯揚俯身便把落在地上的刀撿起來。


  正要砍,頭頂上“呼”一陣風響,剛剛那個少年從頂上掉下來。


  掉下來後的少年並沒有被金縷衣纏到要死的跡象,依然眉毛斜飛眼神清涼,一張線條分明的嘴巴嘴角上翹,竟然還帶著笑。


  不是看殷十三都疼那樣了,杜伯揚也好,包括殷十三自己,都會懷疑桑星子留下的金縷衣是不是失了效?

  少年蹲下來,將殷十三的手拉起來,放在自己手中。鑽入殷十三體內的金縷衣,瘋了一樣往他身上爬,爬啊爬,全部集聚到少年胸口部位。少年胸口那兒,好像有一個可以把金縷衣吸進去的洞,不管多少金縷衣,隻要爬到少年胸口部位,全部吸走。


  沒多會兒,殷十三身上的金縷衣全部轉移幹淨。


  少年站起身來,拍拍手,往上一躍,手足在殷十三跑出來的土窩裏先後點了一下,整個人輕巧如一隻小鷹,翻飛出去。


  殷十三動動手、動動腳,真不可思議,全沒事啦。


  杜伯揚也瞠目結舌,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他們一起爬出土坑來,土坑外麵,見識了少年吸收金縷衣“神技”的蕭三郎,一般驚訝到爆。


  三個人迅速集聚一處,六隻眼睛,瞧將過去。


  少年奔到一個灰衣中年人身邊,親親熱熱叫了聲:“義父!”


  中年人拍拍他的頭,然後對杜、蕭、殷三人說:“三位,此番可受苦咯——”


  再說小落英劍丁翊,黃崗鎮外,一場大雨,走了杜伯揚,讓他非常不甘心。好在原本就衝著劍神之名想要沿途一探虛實的中原武林人士,對離開甘陝馬道前來兩河一帶的這位“屠魔”很感興趣。相互之間飛鴿傳書,使得許多人最後糾結在一起。大家一致公推丁翊為首領,由丁翊帶領,散布太行,搜尋屠魔杜伯揚。


  太行山的峽穀裏,救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離開土坑的那個少年,跟著他的義父——那名灰衣人,帶著杜、蕭、殷以及蕭三郎從樹上救下的舒瑾姑娘,一行人來到穀中的山民家。


  灰衣老者付給山民一錠銀子,讓山民騰兩間房,並整些吃的,然後,舒瑾去其中一間房休息,杜、蕭、殷三人和灰衣人以及那名少年一起。


  房間裏有炕,灰衣老者讓杜伯揚和自己一起炕上坐,蕭、殷二人搬凳子,少年很黏老者,依依靠靠挨在老人身旁。


  杜伯揚、殷十三和蕭三郎都很側目這位少年,但是三人之中,隻有蕭三郎瞧少年瞧得十分專心。


  不過十三四歲模樣,卻生長得這般骨骼清奇體態修長,一張臉更是難得的端正好看:方額頭尖下巴,一雙眼睛燦然生光,鼻梁高挺,下麵的嘴巴竟比舒瑾的還要再秀氣些。嘴角還是之前看到的,微微上翹,使得它的主人麵相上帶有喜氣。


  因為蕭三郎看得太過專注,灰衣老者便先對他說:“這位兄台,你曾經見過我的天兒嗎?”習慣性的,提到少年的名字,便抬起手來摸摸少年的頭。


  少年笑起來對他說:“義父,我都很少出門。”


  灰衣老者目露慈愛,回以笑容。


  蕭三郎說:“能否請貴公子把衣服解開讓我看一看?”


  杜伯揚、殷十三聞言,頓覺唐突,不由自主之下,分別瞥了蕭三郎一眼。蕭三郎置若未見。


  灰衣老者微怔,凝目蕭三郎良久,回頭讓少年站起來:“把衣服解開,給這位大哥看看。”


  少年很聽他的話,站起身,將腰帶鬆了,然後掀開外袍。


  一塊配飾被從裏衣拿出來,壺形,上方有些裝飾,細細分辨,乃是翅膀以及昆蟲觸角的形狀。烏沉沉,隨著光轉,會有黃色反光。


  灰衣老者一瞬不瞬,倒要看看這個穿青衣的青年最後有何說法。


  而蕭三郎,卻沒半點心思去注意他。


  壺狀腹部蜂形配飾——這不會就是鳳凰教曆任教主必定會佩戴的玄蜂靈配吧?玄蜂靈配出自於苗疆,在瘴氣深重毒蟲雲集的地方,受天地之精華,兼百般機緣巧合經萬年才成,本身硬比精鋼,與此同時,最秒指出在於,此物無需任何外力,便可化天下毒。


  如此稀罕的東西,一向都是鳳凰教鎮教之寶,怎麽會在一個少年身上?

  蕭三郎擰眉的樣子,足見他是曉得這塊靈配的來曆和奧妙。


  灰衣老者的眼睛裏掠過憂色,繼而和煦的表情一改,堅毅的目光,漸漸從眼睛裏透射出來。


  少年說:“這個大哥,你認識我戴的這件東西嗎?”


  蕭三郎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發生顫抖。


  蕭三郎迅速撇開臉,眼中水光一閃,被灰衣老者捕捉到。灰衣老者的眼神,頓時溫和許多,並柔聲問道:“小兒的配飾莫不是勾起了兄台傷心的往事?如果可以把在下當成朋友,不妨說一說。”


  蕭三郎吸吸鼻子,轉過臉問:“你也是苗疆的人嗎?”


  灰衣老者果斷搖頭:“從未踏足過。”


  “孩子喚你為‘義父‘,孩子的親生父母——”


  灰衣老者眼神又是一凜。


  杜伯揚和殷十三都瞧出端倪,杜伯揚急忙插口對蕭三郎說:“蕭兄弟,他們家事,我們還是不要隨便問的好。”


  殷十三附和:“是啊是啊。”殷十三身中金縷衣,萬般危險之際,少年救了他。救命之恩,對於他這種剛烈的人來說,那可得殺頭來報。和蕭三郎認識在先,蕭三郎也曾救過他——他也救了一次蕭三郎——情感上,殷十三的心已經不知不覺往少年那裏偏。


  他們的提醒,蕭三郎充耳未聞。蕭三郎擰著眉,一直在想。想了老半天,他對灰衣老者說:“我聽聞,某處斷崖上曾有一對夫婦殉難,殉難的夫婦,他們是無後而終呢?還是,最好曾經留下孩子?”


  這話問得,好生隱晦。帶著玄蜂靈配的少年固然懵懂,杜伯揚、殷十三這兩個老江湖,四目對望,麵麵相覷,不知道頭腦還算不差的蕭三郎到底說個啥。


  灰衣老者呢?


  他的表現可就讓人萬分玩味。


  他先默默地盯著蕭三郎,盯著盯著,如同碰到了一件難得碰到的好事情。他笑了,轉問杜伯揚:“杜大當家——”


  杜伯揚一怔。


  灰衣老者說:“屠神之名響徹西北,杜大當家率人入兩河一帶,道上的人又有誰能不凝神呢?”


  杜伯揚先遭小落英劍丁翊的鄙視,後來又被桑星子害得,差點在這座山裏丟了性命,入兩河之行,一路固然需要謹慎,短短幾日,危險就受了兩重。“大名響徹”一說,這會兒提起實在讓他汗顏。杜伯揚連連自謙:“老夫魯莽,老夫魯莽。”


  灰衣老者卻說:“大當家雖未能得到善名,但在下聞聽,和江湖傳聞有所不同。大當家人在西北,對人講究恩義,痛恨小人鑽營打孔。與人與事,若行得正走得直者,大當家必奉若上賓。假如坑蒙拐騙,落到大當家手上,殺伐決斷也從不留情。大當家的名雖‘惡’,惡的得都是那些叫人惡心的小人。在下雷衝不才,隻會心中充滿敬仰。”


  灰衣老者,原來叫雷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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