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怎麽可能呢?他那人一見麵就吆喝著要我去幹活,囉唆得很哪!在他的葬禮時,大嫂說自己一人住這房子也太空曠了,問俺要是願意的話,就搬來這裏住。俺心想在這裏總比在外頭租房子好,於是就來了。誰知道俺搬來後,大嫂就跑去住安養中心了。她大概是覺得這房子賣也賣不出去,拆掉又可惜,所以才叫俺來的吧!俺說起來,就活像是借宿在這的管理員一樣啦!”


  “不過,俺也沒有資格抱怨啦……”他又補上一句。


  如果放任他說繼續下去,恐怕還會被迫聽更多怨言,柵馬趕緊切人正題。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讓我看看浴室並拍張照片嗎?我保證不會刊載在雜誌上……”“無所謂,就在對麵。”


  柵馬被帶往浴室,浴室裏鋪著令人懷念的藍色瓷磚。隻有浴缸好像換新過,造型顯得頗為洗練。


  柵馬拿出數位相機,隨處照了幾張相。其實這些相片並非必要,大部分都隻是柵馬為了演出采訪的樣子,所以才做做戲罷了。浴室的高處有一扇小小的換氣窗,小到無法讓人由那裏進出。拉門上連門閂都沒有,是一間處處都顯得非常普通的浴室。


  ——看來對報導完全派不上用場。


  “——令兄在過世之前,有沒有出現任何不尋常的舉止呢?”


  “不,其實俺和他不常碰麵。——不過話說回來,反正不會有啥不尋常的唄!他啊,每天都到‘囀仔’那裏掃掃落葉、撿撿樹枝,八成隻有做這些事。”


  “您說……‘囀仔’嗎?”


  “就是國小後麵的樹林。那裏叫‘囀林’。咱們都管它叫囀仔、囀仔的。”


  “想必令兄對那片樹林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吧?”


  “嗯——有是有吧。俺倆從小就住這裏了,俺小時候常常在那片林子裏抓蟬、抓蜻蜓,大哥應當也一樣。——對了,對了,大哥在戰時好像曾經在那兒做過工。”


  “咦?就在那片樹林裏嗎?”


  “山壁上有一個山洞,聽說大哥也有參與挖掘。當然,俺並沒有親眼看見啦;那是二次大戰時的事,俺那時候還沒出生,是已故的老爹跟我說的。大哥不愛談起戰爭的往事。”


  “挖掘那個坑道的人是竹峰英作先生……?”


  柵馬霎時感到內心澎湃萬分,不禁用手輕輕抵住了額頭。


  不過,事件的關聯性還是沒有浮現。柵馬回想著資料上竹峰英作的年齡,一邊暗自在心裏比對著高中時所背下來的曆史年表。


  “這樣算一算,二次大戰時,令兄已經二十多歲了吧!”


  “是啊,據說他在軍中擔任研究員,好像在那個洞窟裏進行了什麽硏究。大哥應該也是這個緣故,所以才離不開那裏吧!”


  舊日本軍、坑道、研究,柵馬想起了日積的假設“放電殺人的新兵器”。


  ——難道,真有其事?


  “也就是說,令兄是在守護那個坑道嗎?”


  “我想也還稱不上是‘守護’的程度啦!俺小時候若是跟他央求,希望他能夠讓我進到那裏麵玩試膽遊戲的話,他不隻會一口答應,還會幫我打開鐵柵門。……俺是有進去過裏麵啦,不過一下子就出來了。”


  “是的,也就是說,令兄並非不讓人進去洞裏麵對吧?”


  柵馬想起流川所匯整的資料中,記載了赤鳥美晴很可能是向竹峰老人借到鑰匙的推測。而赤鳥留下的檔案裏也有坑道內的影像,但在柵馬的印象裏,並不見有任何特別可疑之處。


  ——並非藏著不想被外人所知的東西……嗎?話雖如此……


  柵馬同時也想起另一件事。投射jpg格式影像上的那扇布滿灰塵與幽暗的門扉,赤鳥所稱的“禁忌之門”。


  “……聽說那座坑道裏好像有一扇打不開的門,對此您是否知道些什麽?”


  “不知道啊。沒聽過……不過,那片樹林從以前就經常傳出一些無聊的謠言。”


  “什麽樣的謠言呢?”


  “都是小孩子在胡說八道,像是有死人埋在那裏、有鬼會出現等等。——那邊還發生過幾次火災,明明連消防隊都進不太去的地方,卻相當不可思議地沒燒個精光。也許,那裏麵真的有什麽東西吧!”


  說到這裏,竹峰的胞弟補上一句說:“是有那種感覺啦!”然後嘻嘻地笑了起來。


  ——實際走訪坑道還太早了嗎?


  柵馬遞過了謝禮,告辭了竹峰家。


  21

  “‘放電人’這個稱呼,也可解讀為某種欠缺肉體特征的怪異事物,被賦予人格特質之後的結果,這點或許可以彰顯這則奇譚的特殊性……”


  爬上了長長的階梯,柵馬關掉了iPod。


  這是日積死亡時帶在身上的東西。柵馬正在聽的是,日積朗讀疑似是赤鳥美晴死前所寫下的文章。比起內容,柵馬更想要感受這位高中生的真情;於是,從昨晚開始,他就不停地撥放著這段頻頻念錯漢字讀音的錄音檔。


  對於已經死亡的日積,柵馬在內心漸漸產生了共鳴。


  曾經以身相許的異性死了。


  就算排除這部分的心煩意亂,在那平鋪直敘的口吻所潛藏的危險熱忱、宛如脫韁野馬般的無知,以及無限的真摯,都是柵馬所熟悉的年少輕狂。在柵馬模糊的想像中,日積大概是那種就算被人指正今天和昨天說的話前後不一,也能理直氣壯地大聲反駁回去的人吧!

  柵馬對於識人的眼光很有自信。因為他自己在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把活在世上遭遇到的不如意,通通怪罪在別人頭上或是這個世界的錯。


  ——可是,這樣的人會被殺死嗎?柵馬覺得很奇怪。


  日積並不像是會遭人怨恨的人,也不像是那種會和人結下深仇大恨的人。畢竟還隻是個孩子嘛。


  ——孩子是嗎?

  就在柵馬邊走邊想的時候,國小的校門出現在眼前。


  市立名阪國小。赤鳥美晴過去所就讀的學校,放電人以校園七不思議之姿流傳的地方。在柵馬眼裏,這裏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隻不過是住宅區中的一所國小罷了。


  ——照理說,這裏的放電人受害人數應該是最多的才對。


  不過實際上並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言。至少資料上沒有這方麵的記載。


  ——還是隻是我不知道而已,其實這裏死亡事故頻傳呢?又或者,·國小學童並沒有達到足以被放電人殺害的條件·呢?

  “……是我想太多了吧?”


  現在時刻是放學後,操場上有幾名小學生在踢足球。柵馬快步通過校門,朝後方的樹林走去。就在他的雙腳從柏油路麵踏入砂石路的瞬間,人聲與動靜驟然消失無蹤。孩子的嘻鬧聲漸遠,取而代之的是風聲與枝葉的摩擦聲充滿整個世界,還有青草味陣陣撲鼻而來。


  柵馬突然發現。


  ——現在正好是七月。


  夏天到了。


  雖然一般而言,要等到學校開始放暑假的七月二十日左右才會有盛夏的感覺,不過大自然是不會甘於被人類定下的時程所左右的。柵馬獨自一人,繼續走在蟬鳴尚未響起的景色當中。


  就這樣步行了片刻後,柵馬仿佛感覺到別人的視線,於是停下了腳步,然而環顧四周,卻不見有人在注視自己。柵馬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心想大概是昨晚電視機的事,讓他自我意識過剩了。


  ——放電人可怕嗎?柵馬苦笑了一下,看著地麵搔搔頭。


  然後,他重新抬起目光;就在這時,柵馬的動作忽然僵住了。


  一個男孩就在正對麵。


  他站在十公尺遠的草叢裏,頭戴黃色的學生帽,身穿格子狀的運動衫和牛仔褲,身上沒有別著名牌。幽暗而睥睨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男孩即使和柵馬四目相交,仍然不為所動。兩人麵對麵了數秒後,柵馬才赫然注意到,男孩的視線並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背後,和自己僅有咫尺之遙的地方。


  但,柵馬即使轉頭張望,也仍然不見任何東西。


  他戰戰兢兢地再回過頭,男孩還站在原地。


  柵馬猶豫了一會後,還是決定叫住對方。


  “喂!”


  男孩瑟縮了一下,然後稍稍抬高下巴,開口問道:

  “你在調查吧?”


  “咦?”


  “你是為了調查·什麽·,才來這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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