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四 癡兒傻娘6
“姚遠，外麵天兒這麽冷，你們怎麽不進屋來說話呢？”姚遠剛和傻妹摟在一起，就聽到樓上，那個剛從網吧回來的同學趴在窗口喊了一句。
姚遠趕緊鬆開傻妹，然後擦了擦眼淚，回頭跟他同學喊道：“沒事兒，我們在這兒聊會兒就行。”
“那位，是阿姨吧？快讓阿姨上來坐坐吧，屋裏暖和，外麵太冷了。”
傻妹聽出這話裏說的是她，趕緊衝樓上點了點頭，傻笑了起來。
姚遠心想，說什麽也不能讓傻妹上樓去啊，一但讓她上了樓，用不了兩句話，人家就能看出她是個傻子，他說什麽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就是他的母親啊！
“不用了，她是我的一個同鄉，剛好進城辦事兒，跟我說幾句話就要回去了！”
“同鄉也上樓來坐吧，都這麽晚了，我剛把屋裏的電暖氣打開，屋裏暖和著呢！”
“哦，不了，她這就走呢！”
傻妹聽說樓上暖和，趕緊拉著姚遠的手說：“小遠兒，豬……不，娘冷，娘想進屋暖和暖和……”
看著站在風裏瑟瑟發抖的傻妹，姚遠真的想拉著她回宿舍裏坐兒，可是他一想到，隻要她上了樓，等再開了學，全校的同學都會知道姚遠有一個傻娘了，他這張開的嘴，跟著就又合上了。
剛好這會兒，有一個其他班的女同學不知從哪兒剛回來，剛好從姚遠的身後經過：“姚遠，你怎麽這麽晚了還在外麵站著啊？你明天早上不去打工了嗎？”
姚遠趕緊答應了一聲：“嗯，我這就準備回去呢！”說完，他趕緊推了傻妹一把：“你也趕緊回去吧，柿餅我已經收著了，你回去的時候路上小心，回去了跟奶奶說，初十那天我就回去，你好好在家不要亂跑，回去了，我給你買糖吃！”
傻妹高興的點了點頭：“好，我回去，我回去，小遠兒說話得算話啊，初十回去，給娘買糖吃！”
姚遠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行了，行了，我說話算數，你趕緊回去吧！”
傻妹傻笑著，轉身就往外跑，剛跑了幾步，又轉了回來，她跑到姚遠的身邊，小聲的跟他說：“小遠兒再叫聲娘行嗎？娘愛聽！”
看著傻妹一臉滿足的笑容，姚遠的心頭一熱，又想起了當年傻妹帶著自己在村頭玩耍時的情景，他又上前摟住了傻妹：“娘！你就趕緊回去吧，過幾天我就回去看你和奶奶！”
傻妹壓低了聲音答應了一聲，然後哼著那道隻有姚遠聽過的兒歌，一蹦一跳的朝學校外麵走去。
姚遠站在雪地裏，看著傻妹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不禁開始反省，這些年來，自己對傻妹，是不是太過份了。
傻妹雖然傻，但自從有了姚遠之後，她再也沒在外麵惹過事，在她的世界裏，好像就隻有姚遠和婆婆兩個人，特別是姚遠，隻要姚遠高興，她的世界好像就充滿了色彩，姚遠失落的時候，她總會躲在遠處，陪著姚遠一起流淚。姚遠每次回家的時候，她總會在院兒裏又蹦又跳，雖然姚遠一直不願意理她，可是姚遠在家的那幾天，她幾乎每天都是眼都不眨的，一直在遠處盯著姚遠……
想到了這兒，姚遠突然一拍大腿：“我怎麽忘了給她點兒錢讓她坐車呢？”
想到這兒，他趕緊就往學校外麵追去，可是出了校門兒，卻根本看到不傻妹的影子了。
回到了宿舍，姚遠一夜未眠，他不斷的，在自責著，他怪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在意別人的眼光，為什麽要那樣對待傻妹。就像奶奶之前跟他說的，不管怎麽樣，也是她給了他這條生命，也是她，把自己喂養長大的……
姚遠暗暗跟自己說道：“從今天往後，我一定要好好的孝敬娘跟奶奶，她們一輩子沒有享過福，這次回去，我要給她們兩個一人買一件羽絨服，讓她們倆高興高興……”
想到傻妹穿上自己買的新羽絨服之後開心的樣子，姚遠不禁也笑了起來。
之後的這幾天，飯店的生意特別的好，姚遠和他同學每天都要忙到夜裏兩三點才能回來，一回到宿舍，連臉都顧不得洗，倒在床上就睡著了。所以連著七八天，他都沒顧上給奶奶打過電話。
終於忙到了初九的晚上，下班時，老板給他們結了工資。姚遠第二天一早兒，就跑到了隔壁的服裝店裏，給傻妹和奶奶一人買了一件羽絨服。雖然這一下，把他下個學期的學費也花的差不多了，但是想到回到家裏，奶奶和傻妹的高興勁兒，他的心裏還是暖洋洋的。
他順路又買了很多很多的零食，這些都是平時他在宿舍裏吃過別人給的，但自己從沒舍得買過的好吃的，他答應了傻妹，回去要請她吃糖，所以他還特意買了一大包的大白兔，到時候傻妹一定會開心的不得了的。
背著大包小包的禮物，折騰了大半天，天擦黑的時候，姚遠終於回到了姚家村，剛一進村，他就發現了村裏人看他的眼光有些不太一樣。
剛走了沒幾步，他隱約還聽到有人在他背後議論著什麽。
難道……是奶奶她……
姚遠不敢往下想，一路狂奔就衝自了自家的小院兒，一進院兒他就大喊：“奶奶，奶奶，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還好，這話音剛一落，他就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遠兒回來了？我的遠兒回來了！我的寶貝孫子回來了……”
說話了話，奶奶也沒顧上拄拐掍兒，就這麽踉踉蹌蹌的走了出來。
姚遠把身上所有的行李全都丟在了地上，衝上前去，便跪在了奶奶的麵前：“奶奶，小遠兒回來了，您的孫子回來了，今天還沒出十五，孫子在這兒給您老拜年了！”說著，他趕緊給奶奶磕頭。
奶奶趕緊把姚遠兒扶了起來，把他緊緊的摟在了懷裏，放聲的哭了起來……
“奶奶，我這才兩三個月沒有回來，您怎麽哭得這麽厲害呀？您看，我哪兒都好好的，還長高了一點兒呢，您鬆開我點兒，讓我給您擦擦眼淚！”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說話，奶奶居然哭的更厲害了！
“奶奶，奶奶，您這到底是怎麽了？您是哪兒不舒服了嗎？”
說話的同時，姚遠四處看了看，為什麽沒有看到傻妹呢？
其實剛才一進村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他跟傻妹說好了，初十就會回來，以前他每次回來的時候，傻妹一定會站在村口等著他，可是這次為什麽到了現在，還沒看到傻妹的人呢？
難道……
“奶奶，奶奶，她呢？她怎麽沒出來？”
他剛一說完，奶奶突然鬆開了他，照他的臉上就是一巴掌。
“奶奶，您為什麽打我啊？”
奶奶哆哆嗦嗦的指著姚遠：“什麽她她她的？那是你娘，你必須得叫她娘……”
這十幾年來姚遠在奶奶麵前都是這麽叫傻妹的，為什麽今天剛說了一個她，奶奶就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呢？
姚遠不敢回嘴，隻好捂著臉重新問道：“奶奶，我娘呢？我娘怎麽沒有出來接我啊？”
這時附近的鄰居全都擠進了姚遠家的小院兒，他們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姚遠，又看看了他家的堂屋。姚遠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他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直接朝屋裏衝去。
剛一進門兒，他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因為堂屋的正當中，正擺著一張傻妹的黑白照片，兩邊還點著兩根魄的蠟燭……
“娘……”姚遠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聲，跟著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姚遠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奶奶就坐在床邊，不停的抹著眼淚。
“奶奶，我娘她……”
奶奶沒有回答，用手摸著姚遠的臉問她：“小遠兒，你醒了？你渴嗎？奶奶給你端水喝呀！”
姚遠微微的點了點頭。
跟著，他看到奶奶慢慢的站起身來，摸索著來到了床對麵的矮櫃前，然後摸到了暖瓶，又摸索著從旁邊拿過了一個杯子……
“奶奶，您的眼……”
奶奶歎了一口氣：“唉，奶奶現在基本上已經瞎了，其實你剛上高中的那年，奶奶就已經看不清東西了，隻不過奶奶不想讓你擔心，才一直沒有告訴你！這兩年奶奶這眼神兒啊，一天比一天差，要不是你娘，奶奶早就讓餓死了。現在，你娘沒了，家裏就剩下奶奶一個人了，我這兩天，每天都坐在村裏的電話旁邊等著你的電話，可你一直也不給奶奶打，我就坐在這院兒門口啊，想想你，想想你娘，一會兒哭一場，一會兒又哭一場，這才兩天，我這眼睛啊，就已經看不到了……”
姚遠趕緊從床上爬了起來，從背後緊緊的摟住了奶奶：“奶奶，是孫子不孝，讓你受苦了！”
“傻孩子，這怎麽能怪你呢？村裏的劉大夫說了，奶奶這屬於老年病，治不了。要說起受苦，你娘她才苦呢！你進城上學之後，這家裏家外的活兒，全都是她一個人幹的。以前，她會幹什麽？可這兩年，她真的把咱這個家給撐起來了，家裏的柿子也是她收的，柿餅也都是她弄的，奶奶的一日三餐也全都是她給做的。我和你娘每個月就那麽點兒生活費，光顧著我們娘倆吃喝還行，她為了給你存學費，沒事兒就幫著鄰居幾家的老人洗衣服。幹完了活兒，他們多少都會給你娘點兒錢。之後，她總會把一大半兒的錢存起來，交給我。你每次回來，奶奶給你塞的錢，其實全都是她省下的。就算是吃飯，她也總是等著我吃完剩下了，再多少吃點兒，其實我知道，她背著我，總是吃點兒紅薯和土豆兒，我也說過她多少次，用不著那麽省，可是，你猜猜她怎麽跟我說？”
姚遠的眼淚早就已經流了出來，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一直看不起，不願親近的傻娘，居然在背後做了這麽多的事兒。
“我娘她說什麽？”
“她說，她省一點兒，她的小豬在城裏就能過的好一點兒，你說，她這哪是傻啊？她就那麽點兒心眼兒，全都用到你的身上了……”說到這兒，奶奶已經泣不成聲了。
“奶奶，我娘，她是怎麽死的啊？”
“年前，臘月二十九的那天晚上，你娘給我做好了飯，自己又吃了兩個紅薯，然後就跟我說，她去村口等你的電話了。你上學後，她每天幹完了活兒都會去那兒等你的電話，可是那次她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全村人陪著我接連找了她幾天，都沒有一點兒音信。一直到前天晚上，村口的你六叔發現，她已經凍死在村東的山溝裏了……”奶奶擦了擦眼淚：“你六叔發現你娘的時候，她的身上到處都是傷，鞋也磨爛了，衣服上也全是口子，你六叔說，她保準是碰上了山上的野狗，所以才會……從她失蹤到那天，整整的十天，真不知道她這些天到底經曆了什麽，你娘她真的是太可憐了……”
這時姚遠突然放聲的哭了起來：“我娘她，是因我而死的，是我害死了我娘，是我害死了我娘……”
“傻孩子，你怎麽這麽說呢？你在城裏上學，怎麽會是你害死了你娘呢？”
“我娘她失蹤的那天，我剛好給您打電話，結果接電話的是她，我就跟她說，讓您給我準備點兒柿餅，我過完年了回來吃。我沒想到，她居然拿著柿餅走了幾天的山路，給我送到了學校……”
緊跟著，姚遠把那天傻妹給他送柿餅的事兒，整個跟奶奶說了一遍。
年前的一場大雪，接連下了五六天，這山裏的路全都封了，傻妹一定是回來時摔到了溝裏，最後凍餓而死的。
想到了這些，姚遠不停的打著自己的臉，要不是當天自己趕走了傻妹，她也不會死。要是那天他能把傻妹接到宿舍住上幾天，也不會有後來的慘劇了。
奶奶聽完了姚遠的話，這手又高高的抬了起來，可是她試了幾次，也沒有打在姚遠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奶奶突然朝著自己的臉上打了兩巴掌：“全都怪我，全都怪我，是我對不起你娘，是我害了你娘啊……”
“奶奶，這不怪您，全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我的傻閨女啊，你的命真的是太苦了啊！”奶奶放聲大哭了起來。
姚遠來到堂屋把傻妹的骨灰盒緊緊的抱在了懷裏，奶奶也走了過來，摟住了姚遠，祖孫倆就這麽摟在一起，一直哭到了天亮。
天亮之後，村裏的老少都來到了姚遠家，有的過來安慰嚴秀雲，有的過來安慰姚遠，臨走時，每家兒都留下了點兒錢。整個過程當中，姚遠聽到最多的話就是：“遠兒啊，你娘真是個好人，她雖然叫傻妹，可人卻一點兒也不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