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三 癡兒傻娘5
姚遠高中報到的那天，嚴秀雲強撐著身體，和村裏的另外一家人，一起把姚遠送進了城裏的高中。傻妹也跟著來了，不過這一路上，她一直沒有說話。等到了學校，她也一直和姚遠保持著十米左右的距離。
臨走的時候，嚴秀雲過來拉著傻妹的手：“傻妹啊，咱們馬上就要回去了，你有什麽話想和遠兒說，就去說吧！”
傻妹呆呆的搖了搖頭：“小豬不喜歡豬媽媽，小豬喜歡新同學。”
遠遠的看著姚遠和新同學有說有笑，傻妹也跟著一起傻笑了起來。
“遠兒怎麽會不喜歡你呢，隻不過男孩子長大了，臉皮兒薄罷了……”嚴秀雲安慰著傻妹，然後故意轉過身來衝姚遠大喊了一聲：“遠兒啊，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啊，我和你娘就先回去了！”她故意摟著傻妹說道。
沒想到，姚遠遠遠的衝她們揮了揮手：“我一定會加油的，奶奶再見，娘再見！”
姚遠已經多少年沒有叫過傻妹娘了，聽到了這聲娘，傻妹當時就激動的大哭了起來：“小豬喜歡豬媽媽，小豬喜歡豬媽媽！”
她哪知道，姚遠當時隻是礙於同學的麵子，怕新同學知道她有一個傻娘，才勉強叫了她一句。
嚴秀雲摟著傻妹，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不停的傻笑著。
姚遠上高中的第二年，村裏就通了電話，姚遠每個星期都會打電話回來，跟奶奶匯報這一周的學習情況和生活狀況。但他從來都沒有問過傻妹一句，而傻妹則每次，都會站在電話的旁邊傻笑，因為能聽到姚遠的聲音，她就已經感覺很滿足了。
掛斷電話後，嚴秀雲總會騙傻妹，說姚遠說想她了，傻妹每次都會流著眼淚，用力的點頭，然後嘴裏不停的嘟囔著：“豬媽媽也想小豬了，豬媽媽也想小豬了！”
上了高二，姚遠的學習壓力更大了，雖然他的成績一直不錯，可是他仍然會抓緊所有的閑暇時間，認真的複習功課。他一直跟自己說，自己一定要考上一所好的大學，畢業後，說什麽也不能再回到那個貧窮的小山村了。
為了給奶奶減輕一些負擔，姚遠上學期間，一直在外麵勤工儉學，高二那年的春節，姚遠並沒有回家，因為他想趁著過年，多掙點兒錢，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給奶奶買點兒禮物呢！
姚遠雖然沒有回家，卻依然每星期都會給奶奶打電話。嚴秀雲雖然也很想孫子，可是她心想著，孩子長大了，也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了，所以她也隻能咬著牙，支持姚遠的決定。
傻妹近兩年，精神狀態也越來越好了，除了不再犯病之外，家裏一些簡單的家務，她也可以做的像模像樣兒了。村裏的老人們都說，嚴秀雲現在是享了傻妹的福了。嚴秀雲自己沒事兒了也常跟人誇讚她的這個“傻兒媳”，雖然家裏隻剩下了這娘倆，但她們過的也算是挺不錯的。
傻妹給婆婆做好了一天三頓飯後，就會跑到村支部門口的公用電話前坐著，雖然姚遠從來沒有給她打來過電話，可是她每天就那麽遠遠的看著這個電話，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小豬。有時，她就坐在那兒對著電話不停的傻笑，有時，她還會哼唱著那首誰也聽不懂的兒歌。
眼看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山裏下起了大雪，整座山都變成了雪白，真的是銀裝素裹，漂亮極了！
最近幾天，在外打工的年輕人，都陸陸續續的回來了。這一場大雪，剛好讓團圓的家裏，多了一絲春節的氣氛。家家戶戶都準備好了過年的年貨，一家團圓的坐在暖和的房子裏，講述著這一年來，在山外的見聞。
傻妹給婆婆做好了晚飯，自己隨便吃了兩口，便又來到了電話旁邊。村裏出去打工的年輕人差不多都已經回來了，所以這電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響過了。傻妹披著一件破棉衣，就坐在電話的對麵，看著滿天的飛雪，她又哼起了那首兒歌。
就在這時，電話突然響了，傻妹看了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她猶豫了一下，學著別人的樣子，來到電話旁邊，然後拿起了聽筒。
“您好，我想找我奶奶嚴秀雲”
傻妹一下就聽說了，這是她朝思暮想的兒子姚遠的聲音，但她不敢說話，生怕說錯了話，會讓兒子不開心。
“喂，您是三爺爺嗎？我是姚遠，您能幫我叫一下我奶奶嗎？”
傻妹又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姚遠了，聽到了他的聲音，她真的是太激動了。她忍不住對著電話喊了一聲：“小豬……”
然後她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聽到了她的聲音，電話那邊姚遠的聲音明顯的冷了下來：“怎麽是你？我奶奶在嗎？”
傻妹搖了搖頭，可姚遠哪會知道。等了一會兒，姚遠聽她沒有說話，接著冷冷的說道：“你跟我奶奶說，我今年過年就不回去了，過年這幾天打工，能掙幾倍的工資，等過完了春節，我就回去看奶奶。你跟她說，我一切都好，不用為我擔心！”
傻妹聽到兒子說一切都好，趕緊用力的點頭：“嗯，嗯！”
“你跟奶奶說，讓她給我準備點兒咱家的柿餅，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咱家的柿餅了，回去後，我一定要吃個過癮。”
在這個村子裏長大的孩子，離開家鄉後，沒有幾個不懷念家鄉的柿餅的，其實他們都是從小吃著柿餅長大的，在村子裏的時候，早就吃夠了，吃煩了，可是離開家鄉越久，反而會越想這個味道，他們想的其實並不是柿餅，他們想的，其實是家的味道。
姚遠說完，就把電話掛掉了，傻妹又拿著電話等了半天，確定沒有姚遠的聲音了，才把話筒又放回了原位，然後她一路又唱又跳的，回到了家裏，一進門兒，就直接鑽進了家裏的柿餅窯。
“小豬想吃柿餅了，小豬想吃柿餅了……”
她一邊嘟囔著，一邊往袋子裏裝，不一會兒就裝好滿滿一大袋的柿餅，然後緊緊的抱在懷裏，出門就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嚴秀雲晚上等不著傻妹回來，一夜都沒有合眼，她拄著拐棍，到電話旁邊找了幾回，都沒有看到傻妹的身影，她想去找別人打聽一下，到了別人家的門口，聽到屋裏都是熱熱鬧鬧的，最後，她都退了回來，一個人坐在家門口，一直等到了天亮。
早上大家都聽說傻妹不見了，村裏的老老少少都出來幫著找，可找遍了附近幾個村子，都沒有找到傻妹的蹤影。
嚴秀雲因為在外麵坐了一夜著了涼，也大病了一場，一直到大年初三，她才勉強能下得了床了。
這麽多天來，還是一點兒傻妹的消息也沒有，村裏有人也幫著報了警，可這荒山野嶺的，又大雪封山，誰也沒有一點兒辦法。
嚴秀雲在家哭了幾天，她心想，傻妹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了，等過完年，姚遠回來了，自己要怎麽跟他交待呢？
姚遠假期找到了一家飯店，做了個服務員，這飯店的生意每天都特別紅火，他們幾個同學就是看中了這兒給的工資高，才拉著他一起來到了這裏。雖然每天收工回到宿舍，都累的抬不起腿來，可是姚遠心裏卻非常的高興。因為他已經算好了，等拿到了工資，再加上平時自己存下的一點兒錢，扣除自己下個學期的學費之外，還能有一部分的節餘。她在飯店隔壁的一家服裝店裏看中了一件棗紅色的羽絨服，準備買給奶奶，奶奶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還從沒穿過羽絨服呢……
這一天，他剛從飯店忙完回來，看看表，都已經是淩晨一點半了。宿舍裏其他的同學都已經回家過年了，就剩下他和另外一個南方的同學，那個同學下了班，又跑去網吧上網了，他洗了個澡，剛躺到床上，就聽到窗戶外麵有人在喊：“小豬，小豬……”
起初的幾聲，他並沒有在意，畢竟他怎麽也不相信，在這裏還有人會叫他這個名字。可是聽了一會兒，這個聲音真的非常耳熟，他趕緊趴到窗口上一看，對麵的大樹下，站著的真的是他那個傻娘。
昨天晚上，這兒剛下完一場大雪，這會兒又是半夜，外麵真的冷極了，傻妹站在樹下，不停的跺著腳，她以前來送姚遠的時候，隻知道他就住在這個樓上，可她今天來到這兒，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姚遠到底住在哪個房間了，所以她隻能站在樓下喊，而且她還不敢太大聲，因為她怕姚遠不喜歡她叫他叫豬。
沒想到，剛叫了十幾分鍾，姚遠就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傻妹已經有半年多沒有見到姚遠了，一看到他，她先是一愣，緊跟著就衝著他傻笑了起來：“小豬長高了，小豬瘦了，豬媽媽想小豬了！”
姚遠走到了她的身邊，壓低了聲音：“你怎麽來這兒了？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別再叫我小豬，我叫姚遠！”
“不叫小豬，不叫小豬，叫遠兒，遠兒……我的小……遠兒說想吃柿餅了，娘就給你送過來了！”說著，她從懷裏拿出了三個帶著體溫的柿餅：“娘笨，走路光滑倒，本來我拿了這麽大一兜的柿餅，路上，全都掉了，就剩下這麽多了，小遠兒先吃，不夠的話，娘再給你送……”
大雪封山多少天，村裏的交通全都中斷了，天知道傻妹是怎麽從大山裏走到了姚遠的高中，這一路上，她到底經曆了什麽，又有誰會知道呢？
姚遠看了看傻妹，發現她這一身的衣服全都被掛破了，她的臉上和手上，也全都是血口子。姚遠心頭一熱，一聲娘差點兒就叫出了口來。
“姚遠，你怎麽還不回宿舍啊？”
就在姚遠剛拉起傻妹的手，想叫聲娘的時候，他那個去網吧的同學居然走到了他們的身邊。
“你不是去網吧上網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別提了，我剛坐到電腦前麵，一局遊戲還沒玩兒了，網吧就停電了，算了，我也不在那兒等了，這麽冷的天兒，我還是先回來睡覺吧，明天早上還得上班呢！”
姚遠點了點頭：“行，那你趕緊回去吧！我一會兒就上去！”
這個同學指著傻妹問姚遠：“這位是？”
姚遠趕緊把手裏的三個柿餅遞了一個給他：“你不總說想嚐嚐我們老家的柿餅嗎？給，給你一個，你趕緊回去吧！”
他這個同學接過了他手裏柿餅，笑著就走進了宿舍樓的大門。
“小……遠兒吃柿餅，吃完了娘再給你送！”傻妹熱切的看著姚遠，好像就等著他吃上一口她送來的柿餅。
姚遠拿著一個柿餅，張大了嘴，咬了一口，然後高興的衝傻妹點了點頭。
傻妹一看到姚遠笑了，高興的，都不知道怎麽表達好了：“小遠兒對我笑了，小遠兒對我笑了。”
這個笑容，她已經有十來年沒有見到了，她這會兒高興的站在雪地裏手舞足蹈的，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姚遠一邊吃著柿餅，一邊衝著她傻笑。這娘倆，已經太久沒有這麽親近了。
“好吃嗎？”
姚遠點了點頭：“好吃！”
“吃，吃，吃完了還有一個，沒有了娘再給小遠兒送，隻要我小遠愛吃，娘……就高興……”
“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呢？”姚遠一邊吃，一邊問傻妹。
“山裏下大雪了，可大可大的，路都快看不見了，我站在山腳下麵等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車來，我就順著上次來的路……”
姚遠聽到這裏，眼圈都紅了，從姚家村到這裏，最少也有二百多裏地，其中一半兒還是山路，他根本無法想象，傻妹這一路上到底都經曆了些什麽。
“你走了多長時間啊？”
傻妹撓了撓頭：“反正走了好幾天，沒事兒，隻要我的小遠兒吃著柿餅就行了。”說著，她又傻笑了起來。
姚遠一低頭，看到傻妹的鞋已經磨破了，這麽冷的天，她的腳趾被凍得通紅。他的鼻子一酸，眼淚跟著就流了下來。
“小遠兒不哭，小遠兒不哭，小遠兒不喜歡娘，娘回去就是了，小遠兒不哭，乖……”傻妹一看到姚遠流淚，就趕緊往後退：“小遠兒回去吧，娘走了，娘走了……”
姚遠衝過去緊緊的拉住了傻妹的手：“娘！”
這聲娘一叫出口，傻妹跟著也大哭了起來，她真的已經太久沒有聽到姚遠叫她娘了，她本來以為姚遠是不喜歡她來學校找他，可是沒想到，姚遠居然叫了她一聲娘，她把姚遠緊緊的摟在了懷裏，不停的摸著他的頭：“小豬乖，小豬乖，豬媽媽最疼小豬了，豬媽媽想死小豬了……”
姚遠貼在傻妹的懷裏，小聲的說了一句：“小豬也想死豬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