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一 癡兒傻娘3
姚家村，地處崇山峻嶺之中，交通非常的不便利，村裏大半兒的人，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這大山。八十年代後期，村裏的年輕人都慢慢離開了村子，原本就一百多戶的小村子，變得越發的冷清了。不過好在村子裏家家戶戶都種了不少的柿子樹，有幾個進城打工的年輕人，無意間發現了家鄉的柿餅，在城裏非常的受歡迎，於是這些年輕人每年都會回村收購大量的柿餅。柿餅賣出去了，村裏的生活水平，也總算是有了些起色。
姚四平，是村裏第一批進城打工的青年之一，可惜在城裏工作的第四年，他因為一次意外，摔斷了左腿。在城裏養好了傷之後，他隻能又重新回到了村裏。他回來的時候，村裏近一半的家庭，都已經變了模樣，以前的小土房，都已經變成了紅磚房，有十幾家，還住進了兩層的小洋樓，雖說村裏的條件依然落後，但和姚四平進城打工的那會兒相比，已經了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姚四平回村後的頭兩年，也曾經想過幫著村裏幹些什麽，自己的腿雖然斷了，可是他相信自己還能為村子出把力。可惜天不如願，他做了幾次大膽的嚐試，最終都以失敗告終了，再加上後來的一場大病，讓他從此，喪失了鬥誌，成了一個整天遊手好閑，吃了睡，睡了吃的“懶汗”。
眼看姚四平都已經三十六歲了，還整天沒個正形，母親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家就他這麽一個兒子，三個姐姐全都嫁進了城裏，家裏就剩下他和他的老母親。三個姐姐幾次提出想把老娘接進城裏享福，可是都被她拒絕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她不願離開，還是放心不下家裏的這個懶兒子。
母親不止一次的開導過姚四平，讓他進城找幾個姐夫幫忙，借點兒本錢，做點兒小生意，可是姚四平卻從沒把這話放在心上，每天就隻會和幾個叔伯，在村口老柿樹下打牌，下棋。
村裏的幾個老姐妹跟姚四平的母親嚴秀雲說，還是應該早點兒給姚四平找個媳婦，這男人啊，結了婚，才能定性，過兩年，他們再給她抱一個白胖的孫子，也算嚴秀雲對得起她死去的男人了。
其實不用她們說，嚴秀雲也早就動了這個念頭，可是姚四平這個樣子，哪有女人願意跟他呢？托人介紹了幾個姑娘，有的一聽說姚四平家的情況，就直接拒絕了，有的好不容易答應了來家裏看看，一到家，一看這三間的小土房，人家轉身就離開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嚴秀雲都已經快坐不住了，眼看明年自己就七十歲了，如果姚四平再不找個媳婦，恐怕自己這輩子也難看到自己的大孫子了。
可是她再怎麽著急，姚四平還依然是我行我素，嚴秀雲一跟他提相親，他就急，他還跟她說，這輩子都不準備找女人了……
轉眼間，姚四平已經四十歲了，家裏的條件差，再加上他的腿又有殘疾，而且他的年紀也這麽大了。雖說嚴秀雲還在不斷的張羅著給他介紹對象，可是這要求的條件，也已經是降了又降了。
她現在隻要求對方能好好的跟著姚四平過日子，結過婚，生過孩子的也無妨，哪怕有點兒殘疾的也能接受，最主要的，就是能給他們姚家生一個大孫子，這樣的話，她就是死也無憾了。
說來也巧，就在這年的冬天，村裏突然來了一個瘋女人，穿的邋裏邋遢的不說了，這身上還全都是泥，而且神智也不太清楚，誰跟她說話，她都會罵人家，偶爾還會抓起個東西追打跟她說話的人。
嚴秀雲家的隔壁也住了一位老太太，名叫姚喜蓮，她今年已經七十四歲了，比嚴秀雲還大了一歲，她這一輩子，無兒無女，老伴兒十幾年前也不在了，家裏就隻剩下了她一個人。她見到了村裏來的這個瘋女人，便好心把她收留了下來，說來也怪，這個瘋女人見了姚喜蓮，顯得格外的親近，非但不打她罵她，姚喜蓮說什麽，她還能和她簡單的交流一二。
姚喜蓮好心，把這個瘋女人帶回了家，還幫她把這一身的破衣服全都給換了，又給她洗了澡，剪了頭發。這一打扮才發現，這個瘋女人的年紀並不算大，看起來也就不到三十歲，長相雖然算不上漂亮，但也算是順眼。隻可惜，她瘋的很厲害，不犯病的時候還好，一犯病抓著什麽就扔什麽，見著人，不是打就是罵。在姚喜蓮家住了一個月，根本說不清楚她到底來自哪裏，姓什麽叫什麽，至於她為什麽會瘋，就更是說不清楚了。
姚喜蓮覺得她可憐，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傻妹，還讓她管自己叫娘，這個傻妹也算是乖巧，她知道姚喜蓮是真心對自己好，所以也很聽她的話，從此也很少會再打人罵人了。
有一天，嚴秀雲和姚喜蓮這老姐妹倆，坐在屋外的柿子樹下曬太陽，不知怎麽，倆人就聊到了姚四平和傻妹。嚴秀雲這會兒都已經七十三歲了，姚四平也早就過了四十歲了，這兩年，幾乎已經沒人願意再給他家介紹姑娘了，姚四平雖然不急，但嚴秀雲卻一直都沒有放下過這個念頭。
“蓮姐，這一轉眼，這傻妹也在你家住了有兩年了吧？”
“是啊，她來的那會兒正下著大雪，這再有個把月，她就到這兒整整兩年了。”
“其實，這傻妹雖然傻，但也真是個好孩子，是吧？”
“唉，還行吧，比剛來那會兒，確實是強了不少，不過這晚上啊，還是偶爾會犯個瘋病，開始那會兒，她一犯病，對我也是張嘴就咬，伸手就打。好在沒過多長時間，這孩子好像也看出來誰是真心對她好的了，所以後來，她再犯病的時候，就自己用頭往牆上撞，再也沒有傷過我了。”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誰說不是呢！”
“我說句不該說的啊，你有沒有想過，給傻妹找個婆家呀？”
“想怎麽沒想過呢？可是你看看，就她這個樣子，有誰會願意要她啊？”
嚴秀雲吞吞吐吐的，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你看，俺家四平怎麽樣啊？”
這姐妹倆，打年輕那會兒就相好，隔著一道牆住了幾十年，自然也都彼此了解，姚喜蓮知道姚四平本質不壞，也並不拒絕他，隻是怕自己家的這個傻妹，不是個過日子的人。
嚴秀雲又說了半天的好話，說不管行不行，先讓他們兩個接觸接觸，如果實在不行，她也不強求，如果真能行，她們姐妹倆也算能結上一門親家。
這事兒她們倆是商量好了，傻妹也沒有什麽意見，可是姚四平一聽說就不願意了，他雖然沒想過自己要找個什麽樣兒的女人，但再怎麽說，也不能找個瘋子吧。所以嚴秀雲剛一提出這件事兒，他就直接給回絕了。
嚴秀雲心想，以自己家的這個條件，除了傻妹，真的是再難找到一個像樣兒的女人了，可是不管她怎麽說，姚四平就是死活不同意。最後，逼得她說要給姚四平下跪，才算是鎮住了姚四平。
姚四平雖然懶，但其實人並不壞，對她母親也算是孝順。他看嚴秀雲這麽堅持，怕再逆她的意，會給她氣出個好歹來，無奈之下，也隻好答應了和傻妹接觸接觸。
在兩位老太太的安排之下，姚四平和傻妹終於坐在了一起。
來之前姚喜蓮跟傻妹千叮萬囑，一定不能犯傻，要好好跟人說話，還一直跟她說，姚四平是個好人，一定會對她好之類的。
也不知是他們倆真的緣分，還是什麽原因，傻妹見了姚四平，居然也害羞了起來，而且對他完全沒有抗拒。
不過整個見麵的過程中，姚四平連一眼都沒有看過傻妹，他心裏想的是，就自己這個樣子，這傻妞一定也不會同意，隻要她提出來不願意，自己也剛好借坡下驢，也免得再和母親起衝突了。
可是沒想到，回來之後，姚喜蓮問傻妹，願不願意嫁給姚四平，這傻妞居然笑著點頭答應了。
姚四平本來還想拒絕，可是看到母親欣喜的目光，再想想自己的條件，他張了張嘴，又把這話給硬咽了下去。
就這麽陰差陽錯的，姚四平和傻妹就被撮合到了一起，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年，傻妹居然還真的懷孕了。
這一下，不隻是嚴秀雲和姚喜蓮這姐妹倆，就連姚四平也高興的不得了。
剛結婚的時候，傻妹還真像姚喜蓮說的那樣，每個月都會有個一兩次，突然犯病，然後就不斷的用頭和身子撞牆。所以打知道她懷了孕開始，姚喜蓮和嚴秀雲就不斷的跟她交待，不管什麽情況下，也不能傷了肚子裏的孩子，因為那孩子，是她的骨肉。
傻妹開始完全理解不了什麽是懷孕，什麽是自己的骨肉。剛好有一天，姚四平家的母豬下豬崽，嚴秀雲就把傻妹帶到了豬圈外麵跟她說，母豬下崽兒，就是母豬有了自己的孩子，然後指了指她日漸增大的肚子，跟她說，這裏麵也有一個小孩子，是他們姚家，和傻妹的寶貝。
打這之後，這傻妹不管幹什麽，都要護著自己的肚子，沒事兒還總嘟囔：“傻妹要生小豬了，傻妹要保護我的小豬。”
即便是她犯病的時候，她也總能記著這一點，難受的實在是厲害了，她就用牙咬著被子，或者用拳頭照自己的頭上打，但說什麽也不能碰著自己的肚子。
眼看著，傻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的大了，姚四平嘴上不說，但心裏也是非常的高興。最近這兩個月，他也不出去打牌了，沒事兒，也會幫著母親去柿園裏幫著幹點兒活兒。
嚴秀雲沒事兒就跟別人說起：“還真是像人家說的那樣兒，我們家四平這一結婚，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也不打牌了，也知道幹了，這人也懂事兒了，每天從地裏回來還會去給傻妹按按腿。真的是托了我家傻妹的福啊！”
大家都以為這好日子，就要到來了！可就在傻妹快生的那個月初，姚四平拉著一車的柿餅，想要送進城去，掙點兒錢，好給傻妹和母親，還有馬上要出生的孩子置辦點兒新衣服。走到了這山路上，也不知是怎麽了，這連人帶車，一起滾下了山坡，等救援的人趕到時，姚四平早就已經去了。
巨大的打擊，讓原本身體硬朗的嚴秀雲，一下倒在了床上。姚喜蓮又心疼自己這個老妹妹，又心疼自己的閨女傻妹，於是，也搬到了嚴秀雲的家裏，雖然說不上照顧，最少她還可以給嚴秀雲和傻妹弄點兒飯吃，燒點兒水喝。
她們倆一直沒敢把姚四平的事兒告訴傻妹，生怕她再受了刺激，會傷到肚子裏的孩子。
傻妹一直不知道姚四平的死訊，偶爾還會問起姚四平為什麽沒回來。兩位老太太就變著法兒的跟她解釋，說姚四平是去給他們母子倆準備禮物去了。
還好自從肚子裏有了這個孩子，傻妹所有的注意力都轉到了這裏，所以姚四平的事兒，她也就問了幾次，便不再打聽了。
過了十幾天，傻妹就生了，而且生的還真是個白胖的小男孩兒。姚喜蓮怕傻妹會傷到孩子，所以孩子一出生，她就把他抱到了自己家。可是這傻妹見不到孩子，在屋裏又是哭又是鬧的，說什麽也要見自己的孩子。
實在是沒辦法，兩位老太太就一塊兒陪著，把孩子抱到了傻妹的身邊。
原本在屋裏又哭又鬧的傻妹，一聽到孩子的哭聲，馬上就安靜了下來，她伸著手，說想要抱孩子：“娘，小豬要吃奶了，讓傻妹給小豬喂奶吧！”
是啊，孩子出生了，就要吃奶，雖然她們怕傻妹作傷到孩子，但也不能阻止孩子吃奶呀！
說來也怪，這傻妹雖然說話依然不著趟兒，但當她抱到孩子，這眼神兒，這動作，完全讓人看不出她是個傻子來。
她抱孩子抱在懷裏，一邊讓他吃奶，一邊還會哼唱了什麽，雖然其他人都聽不懂她哼的到底是什麽，但這孩子一聽到她的哼唱，很快就吃著奶睡著了。
嚴秀雲的身體慢慢的好了起來，姚喜蓮也沒再搬走，兩位老太太就住在一個屋裏頭，每天都看著傻妹和日漸長大的孩子。
姚四平小的時候，也讀過幾年書，他老早就給自己沒出生的孩子取好了名字，他說，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取名叫“姚遠”，希望孩子長大了之後，能有個遠大的誌向，最主要的是，希望他能夠早日遠離這個破舊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