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逃離
院落邊有一棵參天的槐樹，樹幹粗大，樹殼枯裂呈灰褐色，，是一顆年代久遠的古樹，因為冬天的緣故，整棵樹光禿禿的，隻剩下一個向天空直升而上的軀幹，就像人的手腕到五指扭曲著指著晦暗的天空。
我在院子裏可以隨意活動，每日有兩個丫鬟和佩兒三人照顧我的飲食起居，院落呈圓形門框的門口整日守著兩個青衣侍衛，一聲不吭，腰佩長劍，姿勢挺拔，風雨無阻，雷打不動，隻有每日早晨、午時和暮色十分以及夜半之時會輪流換值。
這幾天陶山也沒有再來看我，想必是那日我哭得撕心裂肺讓他有些震驚和無奈，而我那句“我不想見你！”也傷了他的心吧。不過他不喜歡來更好，更方便我實行計劃。
陶山讓佩兒給我帶來了許多好玩的東西，小糖人、糖葫蘆、毽子、蹴鞠…甚至還有一隻雪白的小貓，就像我被囚禁在聽雨閣時李承德對我的方式一樣，可惜此時的我再也不是當時的心態，陶山也不是李承德。
至此我也才明白，我真的愛李承德愛到了無可複加的地步，就算他殺害了和鳴坊裏所有的人，不管他視我為何用，我也仍舊那樣在乎他，仍舊希望他過得很好很好…
隻是從此以後，我與他便是天涯陌路，再無交集。
一個雪下的很大很大的夜晚，趁著門口的侍衛換班之際，我穿上雪白的衣裳，背上黑黑的包裹，獨自悄悄爬上那顆斑駁頹敗的老槐樹，沿著牆頭爬上屋簷，一路隱身慢行，終於跳下漆黑的牆頭。
小時候當乞丐，總會在深更半夜的時候跟著別人三五成群，偷偷翻牆到富貴人家去偷些吃的、或是一些小飾品，因為不值什麽錢，所以一般也無人追究，但是翻牆潛伏逃跑的本領就在那時候根深蒂固的留在我的身體裏麵了。
真是奇怪，哪有人把自家院牆刷成黑色的？回頭望一眼高高的院牆，我不再留戀，轉身便往城門奔走而去。
權勢富貴人家雖然不缺吃穿…不，應該說日日山珍海味、生活優裕，但是生活過得實在恐怖不堪，殺戮和陰謀都讓人不寒而栗，何況每日連自己的自由都沒有，實在不像是人的生活。
李承德，對不起，我以後不能再幫助你了，不過我會在遙遠的遠方，日日為你誦經祈福，望你平安健康，幸福美滿一生。
雪花漫天飛舞，飄落，還來不及融化便已經在手心堆成厚厚一層，那冰冷的觸感，掀起我心中的一片漣漪。寒風像利刃一般刮在臉上，我卻並不覺得特別的疼，大抵是此時心中的那份痛楚已經超越了這種肌膚上的折磨。
這一走，我便與東宮、與李承德再無瓜葛了。心難隨人所想，腳下步伐越來越快，仿佛被無形的巨大的動力拉扯著往前奔去，而心中，卻是難以抑製的難過，遠處那個紅牆金脊終歸不屬於我…
裹上厚厚的白狐皮披風，深深地將頭埋在風帽裏麵，最終輕歎一口氣，還是義無反顧的往城門口飛奔而去。簌簌的雪花飛舞如謫仙，天地之間渾然一色，晶瑩剔透的五瓣，像滴落在地的淚花，不消多時就將我身後的足跡徹底覆蓋了。
我本就不屬於這裏，待我離開，一切如舊。本來這天地間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都無多大關係利害，更何況還是我這種無名無勢的小小平民。
我給自己的臉上畫上一塊大大的青色的胎記，就像身體被撞傷之後起的那種淤青，從右邊的額頭一直延伸到嘴邊，一整半邊都化成淤青的模樣，又將包袱塞進背後的衣裳裏邊，裝作駝背的樣子，混進一堆要出城的乞丐中來到城門口。
每年京城下雪的時候乞丐就要往別處遷移，因為京城是繁華之地，天氣好的時節他們在這裏很容易就能遇到有錢人，討到許多銀子，而像這樣的下雪天，京城的富人躲在家中不出來，他們討不到銀子，就很容易被凍死、餓死。所以他們要往別處遷徙，別處不像京城管理嚴格、繁華熱鬧，有許多的破廟農家，他們在外麵可以住在破廟中，到農人家偷些糧食臘肉，就可以輕易熬過這個冬天了。
今年大雪下得早，乞丐們轉移的遲，而這隊乞丐本來已經在京城逗留了好些時候，乞丐們喜歡占地劃地盤，如果他們落後別的乞丐太遠，所走之處就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了，所以他們現在急於出城之心相當於護命。
城門口果然查的非常嚴，聽身邊的乞丐說太子壽辰那日放火燒東宮的那個刺客還沒有被抓到，太子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抓到這個刺客，所以九門到現在都還在加嚴盤查。
門口上十個侍衛人手一張畫像，一個一個放在要出城的人臉邊仔細的比對，但凡有一點相似的都被他們扣留下來，抓了去。雲戟也在這些人之列，不過還好京城有九城門，他隻能守一個，雨林也隻能守一個，而這隊乞丐走的正巧不是他們所在的城門，也許是上天有意安排吧。
因為每個人都要被嚴密盤查，所以城門口的隊伍越排越長，出城的時間隻有一個時辰，大家都急不可耐，吵吵嚷嚷的。好容易輪到我們，守城的侍衛卻極為不耐的嫌惡我們又髒又臭，非將我們往一邊驅趕，乞丐們哪裏肯妥協，不消片刻就跟他們大吵大鬧起來，將城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身後許多焦急等著出城的人也不耐起來，一時間城門口叫罵推嚷聲此起彼伏，後麵的人推搡著前麵的人，一個接一個，一團接一團，往城門口湧去，眼看局勢就要大亂，侍衛首領站上高台舉著長劍高喝數聲：“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城牆上聞聲下來一隊拿著長戢的侍衛鑽入人群，用手中的長戢將百姓攔腰困住，百姓才逐漸安靜下來，唯有乞丐們心焦意亂，依然舉著拳頭高聲喊著：“我們要出城！讓我們出城去！”起初是一兩個乞丐微弱的呼聲，然後像是默默約好的，城門口所有的乞丐都舉起拳頭齊聲高呼起來，甚至一些百姓商人也加入了呼喊的隊伍。
侍衛首領在一片吵嚷中無奈又煩躁的指著我們這群衣衫襤褸、渾身髒亂不堪的乞丐連忙向著手下扯開了嗓子喊道：“給他們逐個檢查，沒問題的就放出城去！”
“是！”侍衛們得到命令，讓我們挨個站成一排，拿著手上的畫像一一仔細比對，身後的百姓才慢慢安靜下來，隊伍逐漸恢複有序。
奇怪的是，侍衛們手中所拿的畫像上畫的似乎是一個女子，而且這名女子我越看越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直到侍衛舉著畫像走到我身邊，我與畫像麵對麵一看，我才驚出一身冷汗——畫像上的人不正是我嗎？
不，不能說全是我，侍衛們手上拿的畫像上有貌美如花、滿頭珠翠的女子，也有頭戴儒巾、相貌儒雅的書生，還有滿麵胡須的老頭，衣衫襤褸的乞丐…這些畫像上的人雖然千奇百怪，可模樣眉宇間都有著相似之處，像誰呢？
對了，是那幅畫！那幅掛在慕容大將軍書房牆頭上的畫，畫中是一名女子身著貼身的武服，手拿長劍，姿勢瀟灑如書中所描述的女俠，就是她。
原來李承德搜索全城要找的刺客竟然是慕容馨寧，可是…慕容馨寧已經死了。
難道他在找我？
不，怎麽可能！
也許他又在找一個和慕容馨寧長得相像的人吧，無論那個人是否是我。畢竟慕容將軍府遇刺之事還沒有調查清楚，全府的人依然還在囚禁當中，佩兒給全府的人下了迷藥，陶山派人刺殺李承德，現在佩兒還沒有死，指不定哪天事情就調查清楚了，到時候，李承德還是需要一個人假扮慕容馨寧，用來維係他和慕容將軍的關係。
幸好我將自己打扮成如此模樣，抹黑了牙齒，身上還臭烘烘的，本來乞丐不愛幹淨，渾身都臭，現在又擠成一堆，而我身上又更臭，侍衛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拿著畫在我的臉邊不走心的比劃了兩下，立刻就翻著白眼走了，身後的兩個侍衛馬上用長劍的劍柄戳著我的背心，離我遠遠的把我往門外趕。
正在這時候，一聲熟悉的深厚嗓音隨著噠噠的馬蹄聲從背後傳來，“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稟太子，是幾個乞丐剛剛在鬧事情，現在已經處理好了！”站在我前麵鐵門旁的侍衛首領雙手抱拳，向著我身後的人抱拳彎腰恭敬答道。
“恩。事情可有進展？”身後的聲音低沉醇厚，不用回頭我都能想象到李承德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凜然而不怒自威的神情。
我不自覺就繃緊了身體，心在腔子裏怦怦直跳，就快要從喉嚨口給蹦出來了，隻能被身邊的乞丐拉著胳膊艱難地邁著步子往城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