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遇刺
皇帝的病情時好時壞,反反複複,有一次我去看他,他躺在寬大的赤金紋龍床上,胖胖的身體隻微弱的起伏著,像是連呼吸都很累似的,沉靜的麵容和慕容將軍一樣布著深深淺淺的皺紋,頭發和胡須都已呈半白之色,怎麽看也隻是個溫和慈祥的像父親一樣的人。那時我就想,原來萬歲萬萬歲的皇帝也隻是一個平常人,有一天李承德也會變成這樣,不知道那時候我還能不能像現在探望皇上一樣探望他。
陶山出現過兩三次,被我不耐煩的轟走了,雖然雲戟幫我列好了宴會所需東西的賬目,但是檢查這一塊還是得我親自動手,宴會的布置、食物的好壞、歌舞的品質、賓客的名單…都要我一一看過才算過關,手忙腳亂的終於在李承德生辰的前一天統統安排妥當,卻萬萬沒想到我根本沒有參加這場宴會。
那日的天氣詭異,從清晨起天地就被白霧重重籠罩,放眼十幾米以外便看不清人,隻隱約可見黑黑的一團人影藏在濃濃白霧中,空氣中透著滲人的寒意,大家在霧中穿梭,衣裳立刻就染上冰寒的水汽,眉毛眼睫毛上也掛上晶瑩剔透的水珠。
到了午日濃霧也沒有散開的跡象,東宮各處掛著紅燈籠結著喜慶的紅綢緞,大道上也一應鋪上大紅的地毯,滿院鮮紅的顏色透在濃霧之中好似將白霧也染上淡淡的水紅,就像滴入一杯清水中的血滴蔓延散開。
過了午時我穿戴好規規矩矩的翟衣鳳冠隻能在房間乖乖等晚上的宴會,鳳冠上三龍二鳳皆用寶石鑲嵌,珠光閃閃,比軟榻上的春藤案幾還要重,被我仍在一邊,等待會兒出去時再戴也不遲。
翟衣以藏青真絲製成,上織金鳳紋,用真正的金絲製成,拖地一尺,就像一隻高貴的黃金鳳凰,名貴的不得了,穿在身上一會兒怕蹭髒了一會兒怕刮壞了,弄得我手足無措,隻能束手束腳的坐在房間和茯苓、王初晴打葉子牌。
王初晴是個安靜體貼的人,我每天安排宴會忙的昏天黑地的時候她總會悶不吭聲的給我幫些忙,比如和下人們一起剪長長的紅綢緞,把那些瓶瓶罐罐的裝飾品搬來搬去,給我遞茶水,每一樣都合著我的心意,劉姑姑和江管家也喜歡她,這樣一來二去我們就走得近了,常常窩在一起玩。
今日李承德破天荒的沒有待在皇宮,午膳過後就回來窩在書房和雲戟他們不知道在商量什麽事情,大抵是把在皇宮裏要辦的事情搬到東宮了。
王初晴一邊打牌一邊八卦的說:“爹爹給我寄來一封信,說太子就要當皇帝了呢。”
我覺得她說的就是廢話,李承德是太子,當皇帝是遲早的事情。不過女人間每天都有很多廢話要講,大家樂此不疲,茯苓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瞧著握在手裏的牌道:“太子早晚是要當皇帝的,這事大家都知道,你爹爹說的不是廢話麽。”
我舉著牌嗬嗬的笑起來,“初晴,你爹爹大老遠給你寄一封信,就是要跟你說這種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嗎?”不過她有父親給她寫信,我還挺羨慕的。
我這一笑王初晴就有些局促了,紅著臉怯怯的道:“不是這個意思,是說…是說…”她舉著手中的葉子牌擋在臉前,露出一雙溫溫的眼眸防備的四下瞧著,神神秘秘湊近我們壓低了聲音說道:“爹爹的意思是說太子這幾日就要當皇帝啦,估計就在今日太子生辰的宴會上皇上就會宣布聖旨。”
我微微驚愕,瞧見茯苓張著嘴也是一副驚訝的神情,皺了眉,“我怎麽沒聽人說過?”
茯苓若有所思:“前段時間皇上病了倒是聽大家猜測過,但是皇上這幾日病又好了,大家就沒有再議論了。”
我用眼睛斜她,“你怎麽沒跟我說?”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都是奴婢在外麵聽風聽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太子妃這些日一直忙前忙後,奴婢想著您也沒空聽這些風言風語,就沒有跟您說。”
王初晴歉疚的瞧瞧我又瞧瞧茯苓,打圓場的道:“這也是爹爹的猜測,也不一定是對的呢,來來來,我們打牌,快點!”
我哪裏還有心思打牌,李承德今天就要當皇帝了,也就是說我這個假太子妃要當假皇後了,這個謊越撒越大,以後可要怎麽圓場?
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麽叫彌天大謊了,可歎李承德居然什麽都沒有跟我說,也不知道他是已有打算還是太忙根本沒想到這上麵去,得去問問他,不然問問雲戟也行。
我摔下手中的牌,提起裙子匆匆往外跑,“我去找太子。”
茯苓在後麵追著喊:“太子妃,您的頭發…”她手裏捧著鳳冠,居然像平日捧著輕輕的錦匣一樣跑得飛快,王初晴一臉茫然也跟著追過來。
我的頭發本是要全塞進鳳冠中去的,現在用一隻紅寶缺月珊瑚釵鬆鬆的挽在腦袋後麵,隨時會散掉的樣子。東宮的下人還在忙著東奔西跑準備晚宴,見了我具是一副受驚或奇怪的表情。
白霧蒙蒙,東宮四處一片喧嘩,唯獨書房寂靜如空院,無人敢擾,院門口兩個羽林軍一本正經伸長胳膊橫在朱漆鑲金的鐵門前欲要攔阻,瞧清楚是我又猶豫著,神色為難。
“我要見太子。”我匆忙在他們麵前頓住,喘著粗氣。
兩人躊躇猶豫,呐呐道:“太子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去。”
“裏麵可有別的官員在?”我喘勻氣息,平和的問他們,若是有其他官員在我硬闖進去定是不妥。
兩人拱手道:“已經離開了,現在…”
我懶得聽他們囉囉嗦嗦的廢話,舉手正想要推門而入,忽然聽見裏麵“嗖”的一聲,一枚火焰騰空而起,筆直而升,帶著火紅的尾巴,夾著尖嘯般的厲音穿透重重白霧,一直升到很高的天空,才聽見砰地一聲悶響在白霧之中炸開,慢慢散出一朵火紅的花朵,光芒縱橫四射,炸出許多金色的小火花從空中漸漸衰弱的掉下來,一時將濃濃的白霧也染成通紅似火的顏色。
兩個羽林軍驚呼一聲“不好!”飛速推開朱漆小門,一邊“當”的拔出腰間的佩劍衝進院內,迎麵便是一股腥甜的血腥之氣撲來,院裏當值的四名羽林軍侍衛軟軟的躺在地上,鮮血像小紅蛇從他們的脖頸上蜿蜒四散流開。隨後跟來的茯苓在身後“啊”的尖叫一聲,那尖叫聲極為驚恐,竟然蓋過了鳳冠落地隱隱發出的清脆響音。
這樣的場景令我頗為熟悉,雖隻經曆過一次,可那一次刻骨銘心,讓我內心之中從此不自覺的對血腥之氣產生厭惡和恐懼。
兩個羽林軍握著寒光凜凜的劍機警又迅速的向屋內搜查,忽然從二樓書房內傳出巨大的桌椅碎裂的聲響,伴隨著一團黑影衝破緊閉的花梨木雕花窗戶騰空飛出來,夾雜著碎木屑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摔在院子中央,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待從破碎的窗欞之中瞧見李承德湛藍的靈動身影,心才稍稍回到原來的地方,不過仍是緊張的一縮一縮,這一次你可千萬不能再有事…
茯苓的聲音迅速吸引許多下人看熱鬧似的圍過來,當看清院內的情景又紛紛手足無措尖呼著四散逃開,口中驚聲喊著:“死人啦!”,“有刺客!”,“救命啊!”,驚恐害怕的聲音在東宮之中此起彼伏,夾雜著羽林軍盔甲急促碰撞而出的玎璫聲。
兩個羽林軍飛速將長劍架在掉在院中的黑衣人脖頸之上,一人一邊反壓住他的胳膊令他跪在地上,隻要他輕輕一掙紮兩人立刻會在他咽喉上劃出兩道深深的刀口子。
樓上仍有六七個刺客纏著李承德,他身上的湛藍錦袍已有幾處破裂,雪白的內襯上滲著觸目驚心的紅。另一邊雲戟與一個黑衣刺客糾纏在一起,雲戟可是數一數二的武功高手,聽說極少有人能傷到他,可是那刺客似乎武功極高,此刻雲戟身上到處被鮮血侵染,節節後退,已有敗勢。雨靈隨後趕來已是騰空而起,迅速舉劍擋在雲戟身前,與那刺客打鬥在一起。
我胡亂提起裙擺發瘋似的衝上二樓,李承德的書房很大,幾個書架橫七豎八殘缺不全的躺在地上,書本裝飾散落一地,幾個刺客在房中間將他團團圍著,聚精會神的找他的空隙攻擊他,雲戟他們則在房間最後麵的案桌後另成一個戰場,打得不可開交。
我揮起從院中隨意撿的一柄長劍直直朝那些刺客撲過去,不曾想他們武人用的劍極重,一隻手舉劍在空中胡亂揮了兩下還沒靠近黑衣人就覺得手腕發酸,快要握不住。
我下意識立刻鬆掉裙擺,雙手握住劍柄氣勢洶洶的朝離得最近的刺客戳過去,刺客背對著我,毫無防備,李承德卻將我看在眼裏,淩厲的瞧我一眼,仍是不動聲色的與他們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