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立冬
收回伸開的雙臂,他起身坐在床玄,背對著我,“這些天過的可還好?”
我捂著還撲撲直跳的心,垂下眸子,卻又莫名的覺得有些失落。
“再忍些日子,我會盡快讓你離開這裏。”
“恩……你的傷好了嗎?”
他下意識摸摸胸口,“好得差不多了。”
“哦…”
月光並不亮,透過青衫綠的紗窗灑進來,落在深藍的折錦軟毯上,一片安寧。
“你…找到殺害華良娣的真凶了嗎?”我的聲音溫柔,帶著疑問。
極輕的笑聲傳來,隻有一聲,像是嘲笑,“死的根本就不是華良娣。”
我蹙起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那是誰?”
“是英良娣。”他的嗓音冷冰冰的像現在深秋的夜霧撲在身上。
我心中一駭,不自覺抓緊蓋在身上的錦被,“那現在的英良娣….難道是華良娣假扮的?”
事發後我隻見過英良娣一麵,就是那日她在大廳給我求情,左思右想,並不覺得當時她與平日有任何不一樣,更是一點也不像華良娣的作風。
李承德卻是十分肯定的點頭,“沒錯。”
他的手撐在膝蓋上,舒一口氣,道:“我已經掌握證據,隻是大理寺卿那邊比較麻煩。”
他們當官的事情我總是不懂,“華良娣殺人隻需判她一個人的罪就好了,與大理寺卿有什麽關係?”
“大理寺卿連失兩女,自會對我百般仇恨,到時勢必會倒戈投向三弟,我在朝廷裏又要失去一個左膀右臂…”他看向一臉懵然的我,苦笑,“我就說,這些朝廷的事情你別管,偏偏你要問。”
他這番話我的確聽的雲裏霧裏,不過大約也明白他的意思,撇撇嘴,朝他道:“就是說如果你公布華良娣是殺害英良娣的真凶,大理寺卿就不會在朝堂上幫助你了。”我的腦袋還是一團亂,“可是你是太子,幹嘛還要大理寺卿的幫助?還有啊,他投向你的三弟做什麽,他又不是未來的皇帝?還有還有啊,華良娣為什麽要殺害英良娣,然後還加假扮她?”
他手肘撐在大腿上,扶額,一副頭疼的模樣。頃刻才道:“太子也需要朝臣的支持,尤其是在決斷某些事情的時候。如果連朝臣都不支持我,如何讓天下百姓服我信我?……三弟是有野心的人,我當太子是因為我是長子,而他卻是極其想當太子又有足夠的實力和我爭,如果我稍有鬆懈,在朝堂上被他壓製,即便父皇一心護我,我朝的麵子上也過不去,到時候他為王我為寇,勢必性命難保…不僅是我,還有與我有關的很多人,甚至父皇母後…三弟有大將之才,性子卻太過殘暴,不適合治國。”
他徐徐而道,最後長歎一口氣,“至於華良娣為什麽要謀害英良娣,到時候你自己去問。”
我了然的點頭,雖然他說的跟話像一團混亂的絲線,我還是能找到幾根線的頭尾。他要對付他的三弟,要治理國家,還要日防夜防被人謀殺,已經很忙亂了,如果知道他的母後有殺害他最愛的女人的嫌疑,恐怕又得傷心頭疼。
而且陶山隻說看見皇後從湖邊出來,並未肯定她就是殺害慕容馨寧的凶手,還是等我查清楚再告訴他,免得給他添亂。
我答應他一聲,抱著錦被在床上滾一圈,滾到他身邊,抬頭問他:“你…你母親是什麽樣的人啊?”
他受傷那日我見過皇後一麵,可當時頭疼欲裂,精神恍恍惚惚,竟然連她的模樣都記不清,隻記得是個柔弱的美人。
大抵是我問的莫名其妙,他不解的皺了皺眉,挺直身體看向在角落裏安睡的小貓兒,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
“皇後不是你的母後嗎,你們幾乎天天見麵,怎麽會不記得了?”我不可思議的瞧著他,他這是什麽記性?
他微微苦笑,“皇後不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皇後隻是領養了我而已。”
他一臉的哀傷之色,我太了解這樣的感受,以前看別人的母親對孩子好,我就會像這樣傷心。安慰似的拍拍他的後背,“沒關係,你還有父親呢,總比我一個孤兒來的好。”
他略有些訝異的瞧我一眼,我立刻噘嘴,“怎麽了,我是孤兒很奇怪嗎?”我又不是慕容馨寧,慕容馨寧才是和他一樣從小喪母…怪不得他會那麽喜歡慕容馨寧,原來也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我趴在床上,單手撐著下巴,有些不開心。
他抬手慢慢摸摸我的頭,就像平日裏我撫摸小貓兒一樣,口中輕聲呢喃:“不奇怪…一點也不奇怪…”
我垂下眸子,心裏卻是越來越難過,人真是不能和別人比,尤其是在一無所有的時候。這樣莫名的和慕容馨寧比起來,她有疼她的爹爹和哥哥,有有權有勢的家,有愛她的李承德,雖然她死了,她仍是幸福的,因為會有那麽多人為她傷心,會有那麽多人記得她,她的陵墓以後會和李承德在一起,李承德當了皇帝,她還是皇後,她的事跡和與李承德的愛情會載入史冊,名垂青史…
我呢?就像那日在山巔上見到的,茫茫人海,我隻是其中一個,似浩瀚大海裏的一滴水,無足輕重,隨意漂泊,直到有一天悄然離開這個世界,也沒有人知道。
我趴在床上,疊著胳膊,把額頭垂在上麵,眼淚筆直掉在雲青繡花紋被單上,暈染開來。
他在頭頂上方幽幽歎口氣,“其實,當孤兒也沒什麽不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眼淚越掉越洶湧,當孤兒有什麽好的,他又沒有體會過當孤兒的生活,真是那什麽…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遠遠傳來四更的更鼓聲,他的手一頓,拍拍我的腦袋,“以後我帶你去見她,我該走了。”
立冬,清晨的玉液湖湖麵上開始結一層薄薄的冰塊,結著千奇百怪的冰花,太陽一出來,上麵薄霧寥寥,像仙境一樣。這時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暖的,一眾的宮娥太監低頭垂目恭恭敬敬的圍在身邊,提著熏爐,拎著我的衣裙擺,保護稀世珍寶似的彎腰高舉著我的衣飾用品,跟著我遷往東宮寢殿。
小貓兒一反常態,安靜的窩在懷中,動也懶得動。
這樣的事情,是東宮後院的醜事。李承德並未公開華良娣的罪行,隻是將她交給皇後,關押在掖庭,等待審判,對外則稱英良娣重病不治而亡,仍享良娣的喪遺和待遇。
劉姑姑說這也算是安撫大理寺卿。
一樹的紅楓已經落盡,隻餘幾片殘葉鬆鬆拉拉的掉在上麵,似落不落,看上去尤為孤淒可憐。
劉姑姑告訴我,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被皇後召進宮安慰一番在所難免。這一次李承德也沒有以我傷病未愈的由頭拒絕,於是下午,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一次踏進皇宮後院。
上一次見皇後情況混亂,並未細看,隻覺得她是個柔弱溫和的女人。今日仔細一瞧,她的容貌中還有幾分銳利和莊重,一身珠冠鳳裳襯的人精神奕奕,威嚴無比,不過一開口卻又溫和許多。
“寧兒,這些天讓你受委屈了,你千萬別怨承德,他也有苦衷,”她執著我的手,安撫著道:“他很早就跟哀家說你是冤枉的,隻是當時為了平複大理寺卿,不得不委屈你。這段時日他也在極力的追查凶手,時時都想早日為你洗清嫌疑,你要知道,”她垂垂眼,微一沉吟,像是猶豫著不要跟我說卻又極想讓我知道,緩緩道:“慕容府還陷在謀殺太子的嫌疑中,三皇子的人正牟足了勁想一舉端掉慕容府的勢力,你首當其衝,朝中要你與慕容府一起受罰的折子沒有停過,承德他將你囚禁起來也是為了保護你,你要理解他的用心。”
我正襟危坐的含著理解的笑容點頭。她的手像一塊溫玉,溫溫滑滑的,很是舒服。
她欣慰的頷首,“你身為太子妃,時常要為承德分憂,還要受委屈,的確很不容易。可是承德他對你的好你也深有感觸,這些苦也都不是白受的,”她溫柔的雙眼直直瞧著我,似乎要瞧進我的心裏去,“承德他心裏感激你,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越重,得到他的心就越多,以後的地位也會越來越尊崇,我們女人,一輩子圖的也不就是這些嗎?”
我乖巧的點頭,“我明白了,母後。”
她滿意的點頭,朝我感歎著,“你失憶以後脾性倒是變了不少,沒了以前的硬性,是好事。”
我微笑著垂下頭,盡職盡責演繹慕容馨寧的身份,雖然總是會穿幫,不過因為失憶的緣故,大家也都會理解幾分。
“母後,華良娣還關在掖庭嗎?”
一提起華良娣她便皺了眉,不過仍是耐著溫柔的性子,“還關在掖庭,等大理寺卿一家探最後一麵才會處決,怎麽,你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