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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嫦娥奔月

  他的神情遙遠而模糊,我卻覺得是開心的、享受的。在東宮雖然過的舒適,衣食無憂,可是太過小心翼翼,危機重重,開心不能大笑,無聊不能隨意玩耍,心裏總像是悶著一口氣,連空氣都是沉悶悶的。現下好不容易偷得一會兒自由,我便像小貓兒一樣恣意蹦跳、旋轉,追著螢火蟲滿野地的跑,跑得累了,便隨意坐在草叢中仰頭看月亮。


  這裏的月亮都要比聽雨閣見到的離得近得多,碩大的月亮好似占了一半的黑夜,光潔,瑩亮,觸手可及,幾隻螢火蟲在上空晃悠,便像星星落在白玉盤中打滾。


  陶山悄無聲息的盤腿坐在身邊,同我一樣仰起頭。風輕輕吹過,我想起記憶中很久很久以前的一首歌,低低的唱起來:“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交朋友,月亮邀我去月宮,我邀月光井中遊。和你說句悄悄話,我是黃毛小丫頭…又是喜,又是憂,小丫頭遇上好老頭,心事不敢說出口,害怕爺爺把我丟…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分分手,月亮躲進烏雲後,我願留在小船舟…”


  陶山不知從哪裏變出一隻玉笛,靜靜吹奏起來,音律是重複的,所以他聽過第一段便可以連連續續的吹奏出來

  夜空靜謐,我的歌聲帶著點點哀愁合著清脆的笛聲帶著餘音在空中久久盤旋不散…


  安靜許久以後,他將玉笛放下來,瞧著我:“這首歌,你是在哪裏學的?”


  我猶豫著,吸一口氣,夜晚的空氣含著極重的水汽,還有青草的氣息,鑽入鼻腔舒爽而清涼,“你和李承德是仇人嗎?”


  他微微蹙眉,似在記憶中搜索,最後搖頭,“我與太子素不相識,要說仇恨,便是他娶了寧兒…可是那也不是他的過錯…”


  那是皇上下的聖旨,他無奈的歎口氣,“都過去了…”


  “那你還恨他嗎?”我側頭,咬著唇,眼也不眨的盯著他。


  他垂下頭,神色稍稍的淒苦,想一想,搖頭,“都過去了…再說…寧兒…她也不喜歡我…”


  他的神色哀愁,沒有半分的猶豫和隱瞞,我便選擇相信他,不過也是個為情所困的人罷了,和鳴坊裏有太多這樣的人,他們的神色做派我早已爛熟於心,不過我卻是極其看得起這樣的人。


  我揚揚頭,看漫天飛舞的螢火蟲,與十年前的景象幾乎一樣,“這首歌還是我十年前跟一個乞丐學的。”


  他瞧著我,要聽我繼續講下去。


  “十年前,我還是一個和乞丐搶東西吃的孤兒,那時城郊外的野草叢便是我夜晚的住處,這些螢火蟲便是我的夥伴。我那時太瘦弱,沒有乞丐願意與我為伍,因為我隻會拖累他們,可偏偏有一個人例外。他叫隨風,他在城郊外草叢中發現我,便一直把我帶在身邊,給我找吃的、照顧我、保護我,整整一個夏天。每到夜晚我們就在城郊外落腳,下雨的時候就躲在城隍廟裏邊,天晴的時候就宿在野草叢中,他唱著這首歌,躺在軟乎乎的雜草上瞧著漫天的螢火蟲飛舞,瞧著月亮一點點變圓,他說這叫以天為被地為床,”我學著記憶中他的樣子,將手掌高高揮起來,一派豪邁。


  “後來…”我將手輕輕放下來,“後來有一天,他就不見了。一大早在草叢中醒過來便沒看到他,我在原地等了整整半天,又跑到我們時常捉魚吃的小溪邊找他,又跑到京城裏滿街滿街的找…還是沒有…”


  就在滿街找他的時候我被人販子瞧上了,將我打暈買進和鳴坊,還在賣身契上麵戳了手印。


  我鬆快的歎口氣,朝他笑笑,“後來我再也不敢與別人太過親近。”


  “為什麽?”他的嗓音沉沉的。


  我仰頭瞧著天上,眼中波光粼粼,便出現兩個月亮,四個月亮…“因為被最親近的人拋棄,真的是太難過了…”


  我們都不再說話,仿佛融入夜色中,許久許久以後,螢火蟲慢慢歸於草叢中,天地間又隻剩一輪皎潔的圓月。終於逼回眼中的淚水,也覺得夜越來越涼,便輕聲道:“送我回去吧。”


  他微微猶豫,“你還想回去嗎?”


  我靜默,卻堅決。


  他帶著憐惜瞧著我,“你也可以不必回去,那裏本就和你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嗎?我想起在慕容府的雨夜,那個驚心動魄的晚上,我想起李承德右胸上血淋淋的洞,還有他渾身的刀疤,心裏略過一些波瀾。


  “李承德救過我一命,我必須要報答他。”我瞧著東宮的方向,不知他此刻是否已經回宮,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我不在聽雨閣中。


  心一下焦躁起來,咬唇看著他,他坐著不動,似乎並不想送我回去。我便起身,自顧自往回走,就算他不送我回去,我自己徒步走也要走回東宮去。


  衣角早已被秋霜重露浸濕,重重的墜在身下拖著地,才安詳入睡的螢火蟲被擾醒,懵懂逃命般的飛到空中,歸入安寧的夜晚一下又熱鬧起來。


  身體被輕輕帶起,他終究還是帶著我回到聽雨閣。一路無言,似乎在生氣。


  雨靈仍是不知所蹤,他手輕輕一推將我送進遊廊內側,腳尖落在遊廊扶手上負手而立,打算要走,又側過頭來問我:“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


  我心思一動,調皮的朝他笑,“如果你告訴我落水那天你究竟看到了什麽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怕吵醒茯苓,所以我們的聲音都壓得很低,像是在說悄悄話。他眺望東宮正門,有片刻的失神,然後道:“那日我看見皇後從湖邊離開。”


  皇後?我仰著頭,等著他往下說。


  “該你了。”他笑看我。


  我努努嘴,給他一個大白眼,“依依。楊柳依依的依。”


  楚娘喜歡這首歌: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靡靡。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她的哀傷就是有無數的男人喜歡她,又有無數的男人拋棄她。人人隻貪念她人美,舞美,歌美,卻從來沒有人貪念她的心。


  八月十五過後,劉姑姑便沒有那麽忙了,總有空時常給我送膳食,也講很多外麵的事情給我聽。


  她說今年秋節不是一個好兆頭,現在街頭巷尾都在傳那晚瞧見嫦娥與後羿奔月,這是國運衰竭的預兆。正好今年虎城洪災,皇上身子總時好時壞,東宮又頻頻出事,鎮國大將軍慕容一家又被囚禁於府中,一樁樁一件件糟心事似乎都在給“國運衰竭”四字蓋章。皇帝發了好大一場火,命著文武百官想辦法改變國運。


  我問她:“你可知道百姓是何時看見嫦娥奔月的?”


  她道:“約莫剛過子時,大家都說是那時候呢。”


  我一整背的汗。那時正是我和陶山從外麵回來,當時並未覺得天上有何異常,隻是回想那時的確驚動少數還在逛街的人對我們指指點點,再細細一想,我闊大的寢衣與月餅上嫦娥奔月圖有幾分相似,再加上陶山飛得很高,地上的人大抵是看不清我們的容貌,誤以為我們是嫦娥和後羿了罷。


  劉姑姑將此事說的神乎其神,我可不能告訴她那是我和陶山,半夜和陌生男子私自外出,她肯定會呼天搶地的,到時候又拿【女訓】、【女戒】來讀給我聽,我可受不了。


  後來我問雨靈秋節那日她去哪裏了,她支支吾吾的不願告訴我,我便也沒再強求,她整天守著我,總也需要一點兒時間去做自己的事情。在後來的日子裏她對我微微好了些,雖然人還是冷冰冰的,但是沒有了不耐煩的態度。茯苓說是因為我沒有將她擅離職守的罪責告訴雲戟,她感激我罷了。


  李承德來看過我一次,已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那夜秋霜露重,已是醜時,他獨身一人前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我本已經入睡,驟然被開門聲驚醒,原是茯苓受了他的示意開門離開。


  他瘦了很多,原本剛毅的臉上有著極深的憔悴之色,黑色披風下的黃綾睡袍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顯得身姿越發削瘦清朗。瞧見我醒了,眷念般的鑽到床上來伸開雙臂將下巴擱在我的肩上緊緊摟住我,好似帆船駛入海港般安心的長舒一口氣,輕輕閉上眼,一臉的安詳。


  我不知道他在外又經曆了什麽驚心動魄的事情,隻是覺得他應該極累,想要安靜的歇歇,遂默不作聲。良久,覺得頸邊一陣酥酥的癢,讓我忍不住想笑,他竟然在輕輕的啃我的脖子。


  我瞿然一驚,條件反射一掌推到他的身上,他紋絲不動,我卻退出老遠,背脊抵著帳幔,驚駭無知的瞪大了眼睛,像受了驚的小貓兒。


  他略一怔愣,眼中受傷失落的神情一閃而過,大概他太累,恍惚間又把我當成慕容馨寧了,這下突然想起來慕容馨寧已經不在人世,所以傷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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