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暖
可其實我不喜歡看書識字,大概是以前我總認錯字楚娘就總拿簪子紮我的手心,所以我便討厭看書寫字,把它們丟在角落裏睡大覺。
不過我發現一個巨大的秘密:雨靈喜歡雲戟。
這件事情要從雲戟來看我說起,那日我還不知道他要來,所以在屋裏和茯苓把線團纏成硬邦邦的圓圓的一大坨當蹴鞠玩,把屋裏的桌椅碗碟弄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雨靈一陣旋風似的就衝進來了,一邊替我們收拾一邊緊張的喊,“雲將軍來了,快把這裏收拾一下。”
要知道她從來不屑和我們在一起,每日都坐在屋外的遊廊扶手上怔怔的瞧著遠方,或者躍上屋頂玩,所以我和茯苓唬了一跳,沒想清楚緣由跟著她忙活起來,不過雲戟進來的時候屋裏也並沒有好看道哪裏去,她就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臉皮紫脹局促不安的站在一邊,我可從來沒見過她這幅模樣。
雲戟一腳踏進房門也略微驚訝了一下,我嗬嗬嗬的朝他傻笑,每天困在房間裏麵不出去真的很無聊啊。
他很快釋然,從袍子下麵揪出白花花的小貓兒來,那小貓兒性子烈,被他揪著脖子懸在空中四隻短腳還不斷亂蹬亂彈,顯然雲戟不會照顧小動物,用另一隻手兜住小貓兒的屁股,小貓兒就掙紮得更厲害了。雨靈見狀急忙上前雙手接了過去,卻是深垂著頭,耳朵根通紅。
她把貓擱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右手輕輕撫摸,一下、一下、又一下,手勢輕柔又充滿愛。我瞧著瞧著驚的直吞口水,雨靈哪會這麽溫柔,那一刻我幾乎就要懷疑這個雨靈是誰假扮的。
然後她就待在房間裏麵,不斷拿眼睛瞄雲戟,瞄啊瞄啊瞄,小貓兒也不斷喵啊喵啊喵…直到雲戟離開,她又一聲不吭躍上房頂。
後來她又恢複成了冷冰冰的樣子,不理我和茯苓,卻是對小貓兒特別好,還時常抓魚給它吃。
我回頭瞧她,她又坐在遊廊的扶手上,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我卻從她身上看到一絲人味兒,說不定在離開東宮之前我還可以當一回媒人呢。
用線團做成的蹴鞠已經變成小貓兒的私有玩具,它躺在折錦軟毯上抱著線團又是打滾又是打架似的撓撓撓,玩的不亦樂乎,深藍的折錦軟毯上到處是它白花花的短毛,像下的絲絲雪花。
日子就在這樣平緩而安詳的時光中緩緩流過,我時常趴在窗台上一待就是半天,偶爾會瞧見李承德從玉液湖邊的小道上路過,有時是雲戟隨同,有時是英良娣嬌羞的伴在身側,每當這時我都會覺得眼睛裏酸酸的。
天上胖乎乎的月亮終於漸漸變成一個亮亮的圓盤,一大早東宮就吵吵嚷嚷跟過年一樣,過了須臾又安靜的如同死城,這樣的死寂一直延續到夜晚月亮慢慢爬上樹梢。我知道,李承德去參加祭祀大典了,和英良娣一起。此刻他們正在皇宮和皇上皇後、文武百官一起團聚,吃著月餅,賞著月亮,看歌舞助興…而我,隻能趴在窗台上看月亮照在波光粼粼的玉液湖湖麵上,落得一湖的清亮。
我還從來沒有去過皇宮,在我的印象中,那裏是一個威嚴赫赫的地方,是富貴、權勢、威嚴的象征,許許多多的人往那裏麵湧,許許多多的人趾高氣昂的從裏麵出來。
從皇宮裏出來的人鴇母和楚娘她們都怕,說他們權大勢大,惹不得。可我並沒有覺得李承德、雲戟惹不得,隻有雨靈惹不得。
茯苓吃完禦膳房特賜的鑲嫦娥追月刻紋的月餅慢慢在軟榻上睡著了,雨靈在屋頂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我亦已經梳洗完畢,穿著闊大的碧藍真絲寢衣,外麵鬆鬆垮垮的蓋著雲絲披風,又長又黑的青絲隨意的散在背後,等瞧得累了便可以倒頭就睡。
為著欣賞月色我把房裏的幾盞燭火全都熄滅了,月亮透過洞開的窗戶、躍過我的身子照進來,灑落一室的光輝,亦不比燭火暗。
小貓兒撓著線團在月光下跳來跳去,好不活潑,隻有它在這寂靜的世界中仍能保持著開心的活力。
我懶懶的趴在窗台上定定的瞧著月亮,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咦…這白玉盤怎麽有瑕疵?一個黑點一跳一跳的,嫦娥奔月也不是這樣子啊?
黑點愈來愈近,漸漸顯清輪廓,原來是一個人。
一個修長的身影,長衣飄飄而來,幾個起躍就落在玉液湖岸邊,隔得太遠看不清他的輪廓,不過總是悄無聲息來找我又還武功高強的人也沒有第二個。
我靜靜的瞧著他腳尖輕點湖麵,如禦風而行,闊大的衣袖隨風後飄,像鳥兒的翅膀一樣,身體輕輕巧巧落在窗前,將影子落在我的身上。
我瞧瞧他身後的那輪圓月,用手撐住下巴問他:“今天可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你不在家裏和親朋好友在一起,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他雙手背在身後,笑著凝視我,“陶山一介遊人,無家也無親,隻好來找友。”
我撇過頭,懶懶的倚在窗台上斜眼對他翻個白眼,“我跟你才不是朋友,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他嘻嘻一笑,“那我可真走了。”說罷當真轉身欲走。
我連忙叫住他,慕容馨寧的事情我還沒弄清楚呢。
無精打采的轉身拿起托盤遞給他,托盤裏麵擺著茯苓吃剩的幾個月餅,邊道:“算了算了,我這裏還有幾個月餅,給你吃吧,這可是皇宮裏麵的禦膳房做的,一般人可吃不到。”
所謂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先給他些好處。
他瞧也不瞧盤中上好的月餅,隻盯著我,目光裏滿是好奇和憐憫。頃刻突然閃電般奪過托盤扔在窗台上麵,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我隻覺身子一輕,已經如同紙鳶一樣被他扯出窗外。他輕功極好,攜著我仍舊身體輕盈的如同紙片一樣在空中禦風而行,我隻覺風聲在耳邊呼呼的響,腳下的風景飛也似的從眼前略過,唯有天上一輪胖乎乎的月亮毫無變化。
他攬著我穿過湖泊,略過屋頂,飛越高山,最後停在山之巔上,指著遠處萬家燈火給我看。我一下就看得呆住了,原來從高處看京城的萬家燈火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璀璨漂亮,沉沉宮闕,連綿的殿宇,鬥拱飛簷,琉璃獸脊,在燈火的照耀下巍峨而壯觀,擁擠的人群便像成群成群的螞蟻,道路像用粗細不一的柳條筆直畫出來的溝壑,螞蟻在溝壑之中擁擠而又有序的前進。
“好看嗎?”他用邀功的語氣問我。
我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壯觀的景象,呢喃:“好看。”
他深深吸氣,極為享受的眺望這番場景,“我沒事的時候就會坐在這裏,瞧著腳下的京城,自己的心也會更清明。”
我眨眨眼,隻覺得眼前如夢如幻,一點兒也不真實。
良久,我才側頭看他。他正盯著我,眼中熠熠有光,像是將眼前的萬家燈火都留在了漆黑的眸子中,像夏日墜滿星星的天空,讓我忍不住便要不顧一切撲進去。
山頂的風有些厲害,將闊大的碧藍寢衣合著雲絲披風吹得颯颯作響,撲在他的身上,與他絳紫衣袍觸碰在一起,又分開,又在一起…像在玩追逐的遊戲。我的發絲在風中恣意的飛揚,拂過臉頰酥酥的癢。
我怔怔的瞧著他…怔怔的…像是被被他的眼睛吸住一樣。世界那樣靜,所有的喧囂都遠在天邊,隻有風拂過樹葉草叢的聲音。他的眼神觸動,失神一般,手不自覺抬起來,似要替我拂開臉上的發絲。月亮落在我們身上,在地上留下我們像是相擁在一起的黑影,我心底一顫,即刻後退一步,分開地上纏在一起的影子。
我輕咳一聲,神色極不自然,“我有些冷了。”
他仍是一動不動,像是在回味。
我不知如何是好,這樣跟一個陌生男人呆在一起,心裏是有些緊張的,何況他還常常不正常。轉身,瞧見麵前是一片稀鬆的樹林,樹林後麵一片齊膝深的草叢,裏麵偶有金光閃閃,神色一喜便拉住他的衣袖往前走,“你跟我來。”
“幹什麽?”他隨我拉著走。
我高興的回頭朝他道:“你給我看了你的秘密風景,我便把我的風景送給你。”
穿過樹林,眼前一片開闊,齊膝蓋深的野草隨風起伏,簌簌作響,像是樂器吹奏的某首樂譜。
我鬆開他的衣袖,深吸一口氣,雙臂伸直,然後“啊….”的奮不顧身撲進去,長長的蝴蝶袖搭在胳膊下麵,像風一樣拂過青綠的草叢,藏在裏麵的螢火蟲受了驚,一隻隻從我身後鑽出來。
我一直跑一直跑,憋著一口氣高呼不止,像是要把多天的鬱悶和不快通通喊出去。跑到草叢中央才驟然停住,回轉身,身後成千上萬隻螢火蟲撲扇著翅膀在空中閃著螢螢點點的光芒,好似那萬家燈火、天上顆顆繁星縈繞在身邊,水銀色的天地間金光閃爍,綠草悠悠…心情一下就好起來,所有的不快樂都被拋諸腦後。我便躍過這些星光,得意的朝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