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紅楓
我真是被嚇著了，楚娘說的沒錯，我真是個光記吃不記打的人，上次溱溱的事情還不夠給我教訓的，一扭臉我就忘得一幹二淨。這下可好，我恐怕就要暴屍荒野，或者和慕容馨寧一樣被人丟進湖裏了，我幾乎已經想象到那副淒慘的場景和李承德皺眉憂愁的模樣。
不知道跑了多久，扛著我的人終於停下來，一把把我放到地上，我已經冷汗津津，等瞧清楚扛我的人是誰不禁又出了一陣大汗。
雨靈冷冰冰的瞪著我，極不情願的伸手解開我的穴道，“在外麵玩夠了嗎？”
我後退兩步，低頭訕訕的咬著唇。
她語氣仍是冰冷，隱忍著怒氣衝衝朝我吼：“你非要給我找麻煩嗎？”
她好像對保護我的差事極為不滿，瞪著我好一會兒，大概是壓抑住怒氣才扭頭上前離開。
我抬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到東宮牆外，四周也沒有瞧見陶山，隻好悻悻的跟在她屁股後麵灰溜溜的回寢殿。
剛到寢殿外麵劉姑姑就含著眼淚迎了上來，執著我的手淚眼汪汪，“哎呀太子妃，您這是去哪兒了呀？”，瞧見我的裝扮一個怔愣，又驚訝又沉痛的喊：“您怎麽這幅打扮啊？”
劉姑姑是個謹守宮規的人，什麽事情都要講究宮規禮儀，雖然她牟著勁兒對我好，可有時候我仍是很討厭她一套一套的給我講規矩。可惜她絲毫沒有覺悟，把我拉進寢殿又給我講了一大堆宮規禮儀，還拿來兩本書，一本【女戒】，一本【女訓】，坐在麵前在我麵前讀，讀的我一上午都焉焉的，像院子裏打了秋霜的草兒。
用過午膳以後她被江管家叫去商量秋節的事情，我才終於找到一個透氣的機會。秋節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定於八月十五，皇帝要在宮中設家宴，太子妃需協同皇後一同準備和打理宴會事宜。因為我傷病未愈，所以太子妃的重擔就落在劉姑姑和江管家的身上，聽說這家宴極其麻煩，從參加宴會的名單、歌舞助興的節目、酒水糕點、宮中布置到服裝等等等等都要一一列舉出條例名錄讓宮人去采購，還要監督他們一一完成，總之就是非常麻煩和費腦筋、費精神的活兒。所以劉姑姑不僅沒時間給我念【女訓】【女戒】，連給我端茶遞水的時間都沒了，隻好另外支配茯苓和夏荷來伺候我。
茯苓和夏荷看上去都隻有十四五歲的模樣，茯苓瞧著一股幹練的勁兒，夏荷眼情怯怯的，看起來很膽小，身子也單薄，不過劉姑姑說她心細。
東宮出不去，隻好在花園中瞎逛逛，總比悶在屋子裏要好。
東宮的花園比慕容將軍府大得多，玉液湖中的荷花已經枯敗，低垂著腦袋就像被劉姑姑念叨半天的我，四周楓樹已經紅了葉子，稀稀落落的像天女散花似的飄落下來，地上一片火紅，踏在上麵軟軟的，像鋪了一張厚厚的火紅的絨毯。
沿湖邊一圈是一盆盆的盆栽花朵或四季常青的矮叢，整整齊齊的排列，無一例外的好看。
隻是我不大喜歡東宮亦或慕容府的植物，因為他們被人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哪怕是楓樹也被樹立成直直的模樣。像是一個不稱職的畫師手中出來的人物畫，把人死死的刻在鎮紙上，永遠隻保持一個姿勢，這樣的畫縱使再好看，也會給人一種呆板的感覺。
我在紅楓林中晃晃悠悠半天也沒有找到一株秋日的野菊，野菊是秋日最常見的花兒，可惜在這裏卻沒有容身之處，這裏的花樹全都是名貴的品種，許多我都叫不出名字，一朵一朵盛開的鮮豔，看得久了就有些無趣。
瞧瞧微微下沉的斜陽，我隻好悻悻的往回走。我覺得我在東宮被悶壞了，性格也愈發陰鬱，常常坐在桌子邊用手撐著腦袋發呆就是一整天。這幾天李承德也不回寢殿，天天跑英良娣和華良娣的院中去了。
李姑姑說是大理寺卿幾度找太子談心，所以他迫不得已才去她們二人院中，讓我千萬不要擔心和傷心。
我倒沒有擔心也沒有多傷心，隻是有些矛盾。李承德對我特別溫柔特別好，可那隻是因為他把我當做慕容馨寧罷了，每當這樣一想，我心裏就會覺得很悲戚。可是他不來我也很難過，本來我一直和他住在他的正殿之中，現在他不回來，整個正殿又大又空，有時候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當真是無聊寂寞，甚至我都有些懷念在和鳴坊熱熱鬧鬧的日子。
殺害慕容馨寧的凶手還是無所蹤，最大的懷疑對象姬夫人和慕容殷被囚禁在慕容府，我根本無從下手。
唉….我深深歎口氣，靠在楓樹上無聊的踢起腳下鬆鬆軟軟的紅楓葉，大概是因為前幾日下過雨，泥土鬆軟，踩在上麵軟綿綿的，我用腳揚起地上的楓葉，再揚，再揚…看楓葉揚起又飄飄落下，露出底下的泥土。
這裏陰鬱不見陽光，所以泥土都是黑色和水紅色…水紅色？
怎麽會有紅色的泥土呢？我好奇的彎下腰眯著眼睛瞧，又用腳扒了扒，好像不是泥土，是一片水紅色的布…
雨靈不屑跟著我逛花園，獨自個兒躍上屋頂嗮太陽去了，茯苓上前回去給我預備晚膳，隻有夏荷遠遠跟在身後三步開外的地方。
我正想瞧清楚這東西的模樣，她在背後突然尖叫一聲，那尖叫聲極為驚恐，驚得藏在樹梢的鳥兒撲棱棱全飛走了，也嚇得我身體一悚，立刻回過頭看她。隻見她一手指著我的腳下一手捂著嘴，身子栗栗作顫，唇色灰白，還保持著尖叫的樣子，臉色驚恐至極，雙腿抖的都快站立不住。
雨靈像鳥兒一樣，從屋頂躍上樹梢，就是我被夏荷嚇住的功夫，眼睛一花她已經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後一拖就擋在我身前，順著夏荷手指的方向一瞧，瞿然變色。
有些迷惘的越過她的肩膀瞧過去，我亦是同夏荷一樣瞬間驚恐的尖叫…一隻手指…一隻慘白慘白的手指尖埋在泥土之中，雨靈用腳尖挑一挑，一整隻手就從泥土中挑出來，在空中彈一彈，又軟軟無力的跌在地上。
我已是被嚇得魂飛魄散，身體定定立在原地，竟忘記別開腦袋，將這隻手仔仔細細的瞧了個遍。
這隻手指甲上染著玫瑰紅的顏色，貼著細金花，中指上帶一枚金鑲翡翠的戒指，手腕上細細的金鐲隨著彈跳互相碰撞發出嘩啦一聲響，在寂靜又照不進夕陽的楓林之中顯得外格詭譎刺耳，讓人由心生出深深的恐懼，像是被這隻手緊緊揪住一樣。
雨靈肅然朝後喊：“去叫雲將軍！”
後麵無聲。扭頭瞧去，夏荷軟綿綿躺在紅楓海洋上一動不動，已然暈厥過去。
雨靈不耐煩的皺眉，朝我瞧來，“你守在這裏，我去叫人來。”語氣不容置疑，話音未落人已飛速踏著清風如離玄之箭奔向書房。
東宮的丫太監除去少數當值的，今日午後大多都被劉姑姑和江管家叫去幫忙，所以這時候四周竟然一個人影都沒有。夕陽如血映襯著紅楓林，滿目的鮮紅，我背後一陣一陣的發麻，後退幾步倚靠著樹幹緩緩蹲下，用雙手抱住膝蓋止不住發抖。
東宮之中能夠打扮這樣精細的隻有女子隻有太子的妻妾，除去我，還剩英良娣和華良娣。我大概已經猜到這人是誰，心裏越發覺得驚恐。
雲戟很快帶著一眾羽林軍趕過來，李承德急匆匆走在最前麵。許是驚嚇過度，我的雙腿已然麻木，掙紮扶著樹幹勉強站起來，仍是不住發抖，搖搖欲墜。
李承德快跑幾步，伸手將我攬進懷中。我想我現在的模樣一定非常不好，因為李承德瞧著我的眼神既沉痛又擔心，還在我耳邊低聲溫柔問，“還好嗎？”好像生怕嚇到我似的。
我倉皇的搖搖頭，伏在他的懷中，靜默片刻，低低道：“應該是華良娣。”
他神色一變，環在我腰上的胳膊默然緊了緊，雙目凜然望著地上。
羽林軍動作神速，很快挖出了埋在紅楓黑土下的人…不，是屍體。
華良娣穿著她最喜歡的那套水紅色寬袖長裙，妝容華麗，一如往昔，隻是雙目緊閉…李承德一手捂住我的雙眼，他的手有些微發抖，極輕極輕，若不是正好貼在我的臉上恐怕我也感覺不到，他淡淡往身旁道：“把太子妃帶下去。”
便有一人扯住我的胳膊往開走，雨靈一路拽著我往正殿方向去，身後傳來雲戟越來越小的凝重的聲音：“死亡時間應該是早上，被人用硬物砸中腦袋，當場斃命…”
雨靈抓著我的手腕以極快的速度往寢殿走去，她的力氣極大，像是鐵鉗一樣抓得我的手腕既疼又掙脫不掉，隻好踉踉蹌蹌被她拖著離開。回頭看去，楓林醉霞中，李承德的背景孤淒而挺拔，像一座孤山，像冬日的一棵古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