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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雨淋漓

  他順著我的目光瞧去,麵上微微露出一縷欣慰的笑容,道:“這是我四十歲壽誕那日你送我的,你可還有印象?”


  我收回目光,默然搖頭。他立刻流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不過馬上恢複成慈眉善目的樣子,上前坐在一旁紅木製成的圓桌上,一邊含著寵溺道:“無妨,就算你失去記憶也還是我慕容城最驕傲的女兒,來,坐吧,”他拍拍他身旁的圓凳,“我叫廚房給你準備了你愛吃的零嘴,月兒也走了,太子府中沒個貼心的人,恐怕連你喜歡吃些什麽都不知道。”


  月兒就是慕容馨寧的陪嫁丫鬟,她被害的那天月兒也被淹死在水中。


  我含著笑容,懷了絲尊敬泰然坐到他身旁,一邊瞧著桌上,六個上好的琉璃盤中紛紛整齊排列著芙蓉餅、酥兒印、蜜餞海棠、糖餅、蜂蜜花生、蘋果軟糖,色澤瑩亮,飄著淡淡的甜甜的香味。


  伸手拈一顆蘋果軟糖放進嘴中,酸酸甜甜的味道慢慢縈繞在口齒舌間,我含笑細細品著。他含了滿意的目光瞧著我,問道:“太子對你可還好?”


  我微微一笑點頭,他頷首,又溫聲問:“兩位良娣可有趁機打壓欺負你?”


  我輕輕搖頭,吞下口中已經被我嚼爛的軟糖,道:“沒有。”又就近拿上一塊芙蓉餅輕咬一口,一股子的辛味立刻在唇齒間散開,我微微蹙眉旋即神色大變,拿帕掩嘴,吐出嘴中的殘渣,他忙取了茶水和漱盂給我,讓我漱口,神色卻是開懷的。


  今日的天氣並不像昨日晴朗,太陽躲縮在厚厚的雲層後麵,空中透著沉悶的熱,讓人也覺得心情沉重,手心漸漸蒙上細密的汗珠,隻好不安的將它和放在桌下,也不想再吃桌上的零嘴。


  他又徐徐問了許多我在東宮的事情,我隻淡淡的將佩兒教我的據實回答他,約莫一個時辰左右漸漸覺得渾身發癢難受,苦於在他麵前又不敢隨意撓癢,隻有極盡耐心的忍著。


  今天還真是倒黴,肯定是天氣不好的緣故。


  他慈眉善目的與我聊著天,終於瞧見我的不對勁,擰著眉沉聲向外喚道:“來人,快叫大夫!”


  我搭一搭眼,瞧見琉璃盤上反映著的臉上滲出了一顆顆芝麻大的紅疹子,遍布滿臉,甚至脖子上也有,甚是嚇人。啊的一聲,連忙側身驚駭的用衣袖捂住臉,佩兒急忙衝了進來,定定的瞧一眼我,立刻驚呼:“太子妃!哎呀,這是怎麽了?”


  我略有些驚慌的搖頭,“不知道。”


  她匆忙朝慕容將軍屈一屈膝,奔過來上上下下的一邊打量我一邊驚慌失措的驚呼:“哎呀,這可怎麽才好!”扶著我的肩膀一邊又急著問:“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我搖頭,冷靜的道:“沒有,就是渾身有些癢。”


  慕容將軍幫襯著扶起我,沉聲道:“先送她回房,大夫馬上就到了。”


  佩兒恭謹的欠欠身,小心翼翼扶著我往外走,門外秋風蕭索,吹著一行人衣裙翻飛。門口已有轎輦備著,一路匆匆送我回了遠馨閣。大夫還沒有到,萍兒和雨花守在門外,佩兒用早就備好的水給我淨手,細小淺薄的粉末藏在桃紅的指甲片下,肉眼很難看清楚,但是入嘴以後的效果卻是極為明顯。


  佩兒想溱溱若是將事情告知慕容將軍,慕容將軍怎麽也會懷疑三分。而慕容馨寧天生對芙蓉餅過敏,一吃就吐,渾身起紅疹子,人的身體沒辦法撒謊,佩兒就將能讓身體過敏的藥粉藏在我的指甲縫中。


  慕容馨寧從小被慕容將軍悉心教導,從不將自己的弱點輕易暴露給人,慕容將軍知道我已經失憶,往日負責慕容馨寧飲食起居的月兒又死了,勢必沒有人知道她的這一缺點,可是他不知道李承德什麽事情都知道,吃芙蓉餅也是為了消除安慕容將軍的疑心。


  佩兒幫著我仔細洗幹淨殘留在指甲縫中藥粉,又擦幹手,看不出絲毫清洗和藥粉殘留的痕跡和氣味,這才讓我躺在床上裝作難受的闔眼休息。不一會兒大夫過來看過診,並沒有當多大的事情,徑直開了消疹子的方子就回去跟慕容將軍稟告去了。


  本來在前廳為我與太子準備的宴會因為這件事情而缺席,也是令我很舒心的一件事情。現在我特別怕見人,慕容府是慕容馨寧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每一處地方、每一個人都可能與她有著不為人知的關聯,我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惹人懷疑。相對來說,布滿東宮心腹的遠馨閣反而讓我覺得無比安心。


  外麵的風聲呼呼作響,大有暴雨將至的勢頭。果然到了下午大雨嘩嘩啦啦的下起來,慕容馨寧什麽都會,就是不會針線活、下廚和服侍人,可是我就會針線活、下廚做飯和服侍人,但是這些現在我都不能做。百無聊賴,我隻好坐在窗前,看著桂花被大雨無情的摧殘,柔弱的花瓣被黃豆大的雨滴打得紛紛低垂下去,像是剪碎了的綢子,慢慢被雨水浸得濕透了,黏在枝頭,地下散落一地的金黃。


  慕容府的丫鬟小廝頂著大雨匆忙進來圍著桂花樹支起帷幄,帷幄下的桂花樹一下子就安穩下來,風吹不到雨打不著。


  我就想我什麽時候才能和這兩顆桂花樹一樣呢,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帷幄,安穩的立在下麵,不用低頭哈腰的給人當丫鬟,也不用膽戰心驚的當太子妃的替身,隻要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地方,就像城南的俞大娘,每日擺弄擺弄花花草草、青蔥綠菜,換一點糊口的錢,優哉遊哉。


  也許,隻要找到殺害太子妃的凶手,我便可以去過這樣的日子。雲戟答應過我,隻要我找到殺害慕容馨寧的凶手就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還給我很多金子,我有了金子,有了自由,以後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有了這樣的心思,心裏突然湧出一股子的勇氣和希翼,好像未來忽然一片明朗,深呼一口氣,頓覺上午壓悶在胸口的一股熱氣散開了去,心中如撥雲見日一般豁然開朗,吸入身體的空氣也格外清心不已。


  天色很早就暗了下來,烏雲壓頂似的,到了晚上愈發像案台上的那方黒硯,黑沉沉的沒有一絲亮光。下午佩兒給我身上仔仔細細擦拭了藥膏,配著大夫開的方子服下,現下疹子已經消去大半,就著燭火對著螺鈿銅鏡細瞧,也隻能瞧見淺淺的紅暈。


  萍兒一邊用象牙梳子替我梳順頭發一邊笑著道:“太子妃您放心吧,這疹子明天就會完全消下去,看不出一絲印記的。”


  我摸摸臉垂下頭不好意思的笑笑,忽聽背後傳來一道沉沉的嗓音:“消不下去也無妨,明日回去讓太醫再給你好好瞧瞧。”


  心中一動,身子立刻緊繃起來,臉上自發的帶上柔柔的笑意。李承德不知何時進來的,上前接過萍兒手中的象牙梳專心的給我梳起頭發來,黑亮的發絲在他手上尤其聽話,一點兒也不打結。


  萍兒垂下頭恭謹無聲的退了出去,輕柔小心的帶上房門。我透過鏡子瞄見他嘴角含著淺淺的笑意,看起來心情不錯,隻是身上仍帶著淡淡的酒味,昨晚他喝醉酒的模樣還曆曆在目,心一下便提了起來,既是緊張又是擔心。


  外麵的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雖不如午後的來勢大,打在屋簷上仍是劈劈啪啪的響。他的聲音便夾雜在這些響動聲中,卻是極為溫柔體貼,“聽說你今天去見慕容將軍了?”


  我僵硬著腦袋不敢動,隻好輕嗯一聲,算是回答他。


  他又道:“他做了什麽,怎麽會讓你渾身起紅疹子呢?”


  我開口道:“隻是吃了零嘴,過敏了,與慕…爹爹無關。”聲音輕的就像窗外兀自飄落的金黃花瓣。


  他居然也聽清了,輕輕一笑,“我自然知道與他無關,他是你的父親,怎麽會害你,隻是你失憶了情有可原,他怎會不知道你吃芙蓉餅會過敏,這樣無端的害你受罪。”


  聽他的語氣似有責怪慕容將軍的意味,我微微一愣,瞄見鏡中他的容顏專注凝著握在手中的一縷烏黑發絲,輕柔的梳著,並無半分責怪之意,心下奇怪,偏頭想了想,“嗯…也許他也不知道呢。”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也對。”嘴角的笑意卻是越發的明顯。


  待一縷一縷捋順發絲,他尤為自然的彎下腰,將象牙梳擱在我麵前的妝台上,雙手伏在我的肩上在我耳邊柔聲道:“好了,我有些累了,我們休息吧。”說罷,突然在我的臉頰上輕柔一吻。


  我隻覺如五雷轟頂,滿臉躁紅,僵硬的任由他拉著我的胳膊走向床榻,一顆心怦怦怦怦比雨打在屋簷上的聲音還要響。


  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本來我今日打算趁他還沒回來早一點就搶先睡覺的,所以吃完晚膳沒等佩兒回來就讓萍兒給我換上寢衣,卸下滿頭的珠釵,誰知道她還在給我順頭發的時候李承德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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