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驚林
溱溱從身後的假山後麵閃身出來,臉上帶著詭譎的笑意,抬頭挺胸的走近我,“公子說姐姐隻是瘦了,可我從來沒見過姐姐,所以愈加覺得你更像我認識的一個丫鬟呢。”
我麵色已是慘白,不過一瞬便含上微微的笑意,輕挑挑眉,“弟妹這是說的什麽話,是在諷刺我像民間下賤的丫鬟嗎?”
她絲毫不為所動,掩帕一笑,聲音輕柔卻篤定,“你就別裝了,雖然你極力裝著像大家閨秀,可是我與你同一屋簷下生活了上十年,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熟悉得不得了。”她懷著審視的眼神,邁著悠閑的步子繞著我,邊走邊道:“第一眼瞧你就有熟悉的感覺,回房後越想越不對勁,又合著娘一同去探望你,於是就越加確定了。楚娘還生氣呢,她對你這麽好你還要逃跑,沒想到是跑到東宮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我心慌的不得了,仍嘴硬道:“弟妹你在說什麽呢,你怕是認錯人了吧,”舉頭望一望被假山阻擋屋影的遠馨閣的方向有些焦急道:“太子怕是要回來了,我得先回房了。”說著邁著步子就要離開。
她一伸手攔住我的去路,瞧著我微微起伏不定的胸膛媚然一笑,“你別怕,我沒有要揭穿你的意思,剛剛在娘麵前你還幫我來著,這人情我記下了。”
我懷著絲害怕的神情瞧她,冷冷道:“你想幹什麽?”
她偏頭一笑,“我隻是想弄清事情的真相罷了,”她與我離得極其的近,近的都瞧不全她整張漂亮的臉蛋,隻能看著她平日溫柔含媚的眼中滿含的淩厲之色,“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真正的太子妃呢?”
我後退兩步,輕揚揚頭,“我就是真正的太子妃,也不知道弟妹口中在胡言亂語什麽,我要回去了,還請弟妹自重,莫要再讓我聽到這瘋言瘋語的話!”而後打開她的胳膊兀自離開。
佩兒說過,無論何時被人懷疑都要篤定不疑的告訴別人:我就是太子妃。然後趕緊找到她告訴她,讓她處理後麵的事情。
“和鳴坊沒有了!”她的聲音從背後追來,充滿心痛和不忿。
我心中駭然一驚,不由自主的慢慢頓住腳步,她的聲音轉而淒涼,“和鳴坊裏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晚風涼涼拂過荷葉裙邊,我躊躇猶豫片刻,仍是忍不住轉身問她:“什麽叫不見了?”
她緊抿著唇,神思鬱結,落霞在身後紅得如血潑彩繪一般,盈滿整片世界。片刻,她才冷聲道:“就是不見了。你失蹤以後差不多兩個時辰,所有人都去找你,我被公子接到他的別苑,第二天回去的時候…裏麵的人就都沒了…丫鬟、小廝、鴇母、姑娘、甚至是家具擺飾,全都換了一批新的,我問他們什麽他們也隻是一概不知的搖頭,最後我無路可去,隻能求殷公子收留…幸好他很是喜歡我…“她抬眸來看我,“依依,現在我知道原因了。我知道為什麽和鳴坊裏的人會憑空消失了…”
她的話戛然而止,隻是動也不動的瞧著我,身後如血的光華令我的雙眼有些刺痛,我愣了半響,朝她道:“我說過了,弟妹你認錯人了,我是太子妃,不是什麽依依。”後退兩步,立刻旋身離開,心中卻是抑製不住的驚恐和發寒。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和鳴坊上下所有人都因為我而不見了,豈不是我害了大家?最讓我驚恐和發寒的是,李承德確實有這樣的能力。
有鳥雀從樹梢上撲騰騰的飛起,怪叫一聲很快就嗖的一聲飛得遠了,心微微顫抖著,感覺身後的目光仍舊追隨著我,腳步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飛奔起來,繞過人工湖,轉出假山,進了遠馨閣,恍然覺得剛剛仿佛是做了一場噩夢。佩兒急急的迎上來,握住我顫巍巍的手急切的問:“太子妃你去哪兒了?”
剛剛的驚恐和寒意經過這一跑好似平靜下來了,伸手拂開跑到嘴上的發絲,我氣喘籲籲卻極為冷靜的道:“溱溱來找過我,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還想問,卻望著她欲言又止,她畢竟是李承德的人,就算知道和鳴坊的事情也不一定會告訴我…還是想別的辦法吧。
這時天色已如滴了墨汁的清水,熏染似的慢慢黑暗下來,萍兒和雨花正有條不紊的一個一個點上閣中的燭火,一院的安然和平靜,唯有我,開始感覺到惶恐和不安。
應李承德的吩咐,佩兒用“太子妃身體不適”謝絕了一切探望我的人和宴請,也避免了我與溱溱再見麵,她分析說:“溱溱才進慕容府,又隻是小妾的身份,翻不起太大的風浪,縱使她當眾揭穿您的身份慕容將軍也隻當您失憶的事情被她發現了,反而對她有害而無利,我瞧著她也不像個愚笨的人,不至於犯這等傻。”
我便稍稍安了心,也沒有急著向李承德稟告。
夜漸漸深了,月色如水傾注在遠馨閣的院落中,像蒙了細細一層黑紗的陽光,窗外一樹的桂花在淡淡的月光下如點點碎金,香氣馥鬱,隨著微風遊離在空氣之中。這樣的景象,這樣的馨香,我癡癡瞧著,恍惚如在夢中。
往日這個時辰我正服侍楚娘沐浴更衣,或是早已入了夢,在和鳴坊當丫鬟除了為主子做事以外還要時時繃緊神經,時時瞧著聽著主子、客人需要什麽,因此一天下來已是極度疲勞,幾乎天天一挨著枕頭就能睡著。
突然一下便成上上人,每日錦衣玉食,本是極不習慣,然而這不習慣在每時每分的緊張惶恐之中也變得輕了,尤其是傍晚獨自跑出去以後,回來細想,若遇見的不是溱溱,而是殺害慕容馨寧的凶手,估計現在我也不知橫屍在哪處,這樣一想,心中便是一陣後怕,以後是再也不敢一個人往外跑了。
李承德回來時已是喝得大醉,佩兒趕忙上前幫著雲戟攙扶著把他放在床榻上,他人是清醒的,無力的坐在床榻上,神情有些難受和迷離,佩兒打了水擰幹毛巾遞過來,我猶豫著接過,臉上立時一陣騰熱,仍是硬著頭皮彎腰輕柔的替他擦著臉,我可從來沒這樣服侍過男人。
感受到毛巾溫涼的落在臉上,他抬起頭來靜靜的瞧著我,眼神迷蒙的沒有焦點,像灑在庭院裏的如銀月色一般落在我的臉上。他的麵上有輕微的愁緒,臉額的線條在燭火的搖曳下突顯得極為剛毅,屋裏寂靜,隻聽見我的心髒怦怦直跳如擂鼓。
心慌而倉皇的要收回停留在他麵上的手,反而被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握住,輕輕一帶,身體便不由自主的跌進他的懷中,我驚呼一聲,轉頭向佩兒求救,卻不知她與萍兒、雨花和雲戟何時悄然無聲的退了出去,正輕輕合上門扉,一室淡黃昏暗的燭光靜悄悄的兀自燃著。
他另一隻手從身後環住我的腰,緩緩將下頜抵在我的頸上,下巴上細細淺淺的胡渣紮著我皮膚,刺癢般的疼,他一聲不吭,我亦不敢回頭看他,,他一定是把我當成慕容馨寧了。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有序的噴在脖頸間,濃重的酒香氣夾雜著淡淡的檀香,合著空氣中遊離的桂香鑽入鼻腔,並不難聞,不像和鳴坊的那些客人,隔得遠遠的也能聞到渾身發臭。
我從沒有與男子如此接近親密,手足無措間隻能僵直的繃緊身體,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到他。
月色如霜裏,世界一片靜謐,仿佛能聽見窗外如細金的桂花輕揚落地的細索聲音,時光便在這一呼一吸下靜靜的流淌,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感覺頸上的腦袋漸漸變重,環住腰的胳膊也鬆鬆的搭了下來,我渾身發麻似乎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艱難躡手躡腳的將他平整放在床上,總算深深呼出一口氣。
現在每天睡覺都比迎接鴇母挨訓的時候還要緊張兮兮,膽戰心驚,不過雖每日同床共枕,我們仿佛心有靈犀一般都默然的劃出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彼此安然待在界內,少有逾越。
今日的天氣悶沉沉的,似有大雨的前兆,一早李承德被慕容朗匆匆叫出了門,上午十分慕容將軍邀我到書房相聚,佩兒隨我一同前往,卻被攔在書房門外,書房內獨留我與慕容將軍。昨日他就來找過我,今日又來,定然是有什麽事情要與我商議。
慕容一家是將軍世家,祖父曾與先皇一同打江山,他亦是從小在軍營長大,從軍打仗,十六歲就被封為少將軍,一生的豐功偉績累累難數,在我們民間的名聲也是頗為響亮。他的書房與承德的有所不同,書架上一律都是【陣紀】、【兵跡】、【戰略】等與兵法有關的書籍和屋飾,案幾後麵牆上高高掛了一把弓箭,彎月的形狀,弓弦寒光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