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寒
我的臉上本來就學著慕容馨寧的模樣一直帶著淺淺的笑意,聽見雲戟喚我進去,便擺正頭端端莊莊的走進書房,路過他身邊時瞄見他的眼中有讚賞的光輝,心下便放心起來。
前天一整個晚上和昨天一整個下午的努力訓練總算都沒有白費,相信現在的我肯定和太子妃很像。
佩兒被留在門口,用力給我一個鼓勵的眼神,今日若是再和昨天下午的表現一樣,我和佩兒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壓抑住砰砰猛跳的心髒,踏著優雅穩重的步子進了書房,我含笑溫聲喚他:“承德。”
他一身青衣,端正坐在書桌後,身姿挺拔,手上正捧著一本【孫子兵法】細細的品讀,聽見聲音先是輕輕蹙了蹙眉,似乎有些疑惑,接著抬眼便是微微的訝異和顯而易見的高興,他的情緒很少表現在臉上,但是經過前兩次照麵我偶爾已經能分辨出來。
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眼,他滿意的點頭,“嗯,不錯,今日有進步。”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向我伸出一隻胳膊,我立刻上前兩步挽住,輕輕的與他靠在一起。
他抿嘴一笑,“不錯,就是膽子小了點,寧兒可不會臉紅。”
寧兒,就是被人害死的太子妃,我現在要學著做的人。
我的笑容變得勉強,他安慰似的拍拍我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臂,溫和的笑道:“行,明日可以回去見慕容將軍了,我跟他說你落水受驚,性情大變,也有許多事情忘記了,你要記得裝出來。”
我慢慢鬆開手,立在他身側默默的點頭,他側過身望著我又道:“下去讓佩兒陪你多練習練習,明日見了慕容將軍可是一點也不能露餡,他雖是習武之人,心思卻比一般人要細,很會看人。對了,慕容府上上下下的人你可記熟了?”
“記熟了。”我的聲音溫柔而小心,不敢抬頭,卻清晰的感受到他熠熠的目光正瞧著我,他的呼吸溫溫的噴在臉上,有一股茶葉的清香,案桌上【孫子兵法】旁邊上好的和闐白玉茶盞裏的雪頂含翠還剩三分之一的清綠水波,茶香嫋嫋,正好映出我通紅如彩霞的臉龐。
“好,”他頷首,溫柔拍拍我的頭道:“下去吧。”
保持著端莊的姿勢和笑容對他福一福身,抑製住想要飛奔逃離這裏的衝動,一步一步穩穩的總算走出了他的視線,我深深吐出一口氣,按住快要跳出腔子的心髒,遞給佩兒一個安心的眼神,勉力欣喜的一笑。
眼角瞧向她身後的院牆窗戶,正碰上華良娣滿含妒忌和憤恨的眼神,心中想起她因為妒忌可是殺害了好幾條人命的凶手呢,隻怕她現在要想著怎樣對我下手了。心猛的一聳,所有的含羞怯怯瞬間消失殆盡,我隻感覺身體一陣顫栗,背後的寒毛全都豎起來了。
然而隻有一霎間,她含著怒氣甩身便走了。
佩兒不知道我怔怔的在看什麽,推一推我,喚道:“太子妃,我們回馨寧閣吧。”
秋日的天空一片澄靜,一群大雁排著人字形的隊伍從白雲中略過,這樣的天氣,即使太陽高照也並不覺得熱,東宮門前熱鬧喧嘩,丫鬟小廝個個忙乎乎的往外搬東西,朱漆的鐵皮箱子一個又一個被抬上馬車,直到時近午時,一行人才出發。
三輛拖車滿滿當當堆滿朱漆暗紋鐵箱,丫鬟小廝環繞,最外層是全副武裝的羽林軍,當前領頭的是雲戟,東宮與慕容將軍府隻隔三條街的距離,我們卻像是要遠行一樣。
嫁出去的女子本不能隨意回娘家,皇帝體諒太子妃落水受驚,需要親人陪伴,加上太子和慕容將軍親自請旨,終下旨特赦太子妃慕容馨寧回娘家省親三日,太子作陪。這些都是佩兒為我解釋慕容將軍的勢力和對太子的重要性時告訴我的。
慕容將軍四五十歲的年紀,下巴上麵黑黑的一指長的胡須黝黑,雙目炯炯,身體硬朗,皮膚染上了明顯的歲月痕跡,卻仍能看出年輕時英俊的模樣。自從進門他炯炯的眼神就沒有離開我的身上,盯得我心裏一直發毛,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與大家聊天,還好許多話都被李承德接了過去,我隻要能一一認出他們的身份就行。
慕容馨寧是安寧公主所生,上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哥哥,安寧公主早逝,因此慕容將軍尤其疼愛這個女兒,在慕容府一向是被捧在手心的,誰也不敢招惹她,就連兩位側室見到她也要低三分頭,現在她身為太子妃,更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就連慕容將軍也要跪下拜她。
我與承德坐在上位,抬眼掃去,兩位側室羽夫人和姬夫人與其他人一樣皆是垂目,隻有哥哥慕容朗和父親直視我和承德,可見府中的規矩嚴格。眼神淡淡的掃過他們,給他們兩人一個放心的眼神,卻在經過姬夫人身後時驚了一驚:溱溱?
佩兒說姬夫人膝下的兒子慕容殷最近新納了一位妾室,不過反正我也沒見過,還是不要跟我細說的的好,免得到時候露餡,沒想到說的就是溱溱。
到東宮的前一段時日是有聽楚娘提過溱溱被大戶人家的公子瞧中了,要為她贖身,可是被溱溱拒絕多次,我不知道這個人就是慕容殷。
我挽在承德胳膊上的手臂緊了緊,心虛的別過腦袋隻瞧著他,臉上學著慕容馨寧帶著恰如其分的笑意,在旁人開來便像是我含情脈脈的凝著他。
他正與慕容將軍寒暄,突然一聲溫聲嬌呼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哎呦,太子妃與太子還真是伉儷情深呢,看太子妃瞧太子的眼神…”
溱溱用繡鴛鴦戲水的胭脂色手帕半掩著唇,臉上打趣的神情說到一半就凝滯住了,因為慕容將軍正怒瞪著她,姬夫人的臉都白了,慕容殷臉上也是紅一陣白一陣,拽住她的胳膊奮力將她拉到身後,朝著我們三人難看的訕笑。
慕容將軍呼吸急促,下巴上的胡須都要翹起來了,明顯正在強壓著怒氣,瞪著她沉聲道:“我與朗兒留在這裏陪太子和太子妃就好,其他人就退下吧。”
眾人淩亂答了聲“是”,便魚貫出去了,溱溱被慕容殷扯著手腕走在人群中,深深埋著頭,臉上的神情亦是不好看,不過那不好看的神情之中隱隱帶了一絲思索的意味。
承德凝了她一眼,轉頭問慕容將軍:“這位是…?”
慕容將軍皺了皺眉,頗為嫌惡的瞧了一眼她的背影道:“是小兒新納的妾,不大懂規矩,還望太子莫要見怪。”
承德微微頷首,“無礙。”
“對了,寧兒最近可有好些了,意識可清醒了?”他雖是問承德,卻是含著關切盯著我。
承德神色擔憂,道:“還是時好時壞,也消瘦了不少,最嚴重的是記憶丟了很多,剛開始連我都不記得了,最近幾日稍稍好些,能想起一些重要的人來。”他見慕容將軍神色疑惑的瞧著我,接著說道:“我讓佩兒教她識人,教她盡量和往日一樣,藥和大夫也是命雲戟和佩兒悄悄弄的。”
慕容將軍恍悟,接著滿意的點頭,看起來很是欣慰,撚了撚下巴上黑黝黝的胡須,道:“怪不得,連我都沒有看出來。有勞太子費心了,若是讓別人知道寧兒的境況定會有居心不定的人借機生事,動搖她的地位,到最後還是為了借機打壓你我。”
承德溫溫笑道:“本宮絕不會讓此事發生的,隻是不知道將軍執意要寧兒回來有何事?”
慕容將軍有些不好意思,“微臣隻是擔心寧兒,每日跑去看她又擔心被人笑話,隻有想了此等辦法,”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也尋了幾個醫術了得的江湖郎中,想給寧兒看看,畢竟…多看幾個大夫便多一些希望。”他的神色含了些難過和擔憂,這個快知天命的將軍常年在外打了不少勝仗,手中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鮮血,可盡管如此,麵對自己女兒的傷病,他還是忍不住擔心難過。
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被人害死,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恐怖的事情呢,怪不得承德要找我扮太子妃,先找到凶手。
我的心裏突然有些難過,咬咬唇,輕輕晃李承德的胳膊,他回頭安慰似的拍拍我的手,對慕容將軍含笑道:“寧兒大概是累了,今日先讓她休息吧。”
其實我隻是在擔心,想要將溱溱的事情告訴他,還有,我想起我的爹爹,腦中卻是一片空白-——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我們安頓在慕容馨寧未出嫁前居住的閨閣,慕容將軍真的很疼她這個女兒,出嫁兩年多,還為她留著閨閣,慕容朗說以前伺候我的丫鬟小廝都還在,可以派來服侍我們,不過承德從東宮帶了足夠的人手,於是婉言拒絕了。他還說這裏還是和從前一樣,連一草一木都未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