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起
在東宮見到太子是下午的時候，其實他和太子妃大婚的時候我曾跟著楚娘擠在人群中遠遠地慌亂的看過一眼，那時他一身紅衣喜袍，長身玉立，臉上洋溢著淡淡的歡喜，堅毅的眸子時不時掃向街道兩邊看熱鬧的百姓，對著他們揮手示意，即便是遠遠一眼，也給人一種由心的信任感。
兩年以後再見他，似乎與腦海中存留的記憶一模一樣，除了他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愁色，肯定是因為太子妃去世他過於憂傷所致。
他打量了我一眼，含了淡淡的笑容向雲戟頷首，似乎對我很滿意，接著向我道：“雲戟可跟你將事情交代清楚了？”
我深深的低垂著頭，看見自己的雙腿都在微微打顫，他的聲音很好聽，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磁性的嗓音，不像去和鳴坊的那些男人，陰腔陽調或粗狂無忌。
我腦袋裏麵嗡嗡直響，像有一直蚊子在裏麵飛鬧，一會兒聽見佩兒尊敬且略帶焦急的聲音，“稟太子，太子妃知道自己的任務，隻是現在太緊張了，她還需要適應。”
他的聲音不太高興，“你要讓她盡快適應，慕容將軍要帶她回去治病，兩天後就要出發。”
佩兒趕忙鄭重的答：“是！”
他的腳步隱隱帶著沉重，踏過紅漆門檻，停在門外頓了一頓，“今晚我到馨寧閣睡，你讓下人…和她，準備一下。”一轉身，就不見了。
我沉浸在緊張之中久久沒有緩過神，佩兒上來扶住我的胳膊我便毫無骨氣的雙腿一軟，癱在了她身上，直到她把我拖到一旁的花梨木雕花椅上麵我的雙腿仍是麻麻的，用力一掐都不覺得疼。
佩兒滿臉焦急擔心的喚我，“太子妃…”聽聲音都有了哭腔。
我舌頭打著結問她，“佩、佩兒，他…最後…最後那句話什…麽意思？”
“就是…就是…”她嚅囁著，雙頰染上了淡淡的紅色，我便明白了。對和鳴坊的姑娘來說這是尋常不過的事情，我也見怪不怪，可是我隻是丫鬟，並不是姑娘啊！
我苦著臉望著她哀嚎，“怎麽辦呐！！！”
日漸西沉，月上柳梢頭，夜幕很快就來了，他卻遲遲沒有來。
我穿著寬大的桃紅雲絲寢衣呆呆坐在床前，盯著床頭邊蟠花燭台裏跳躍的燭火，心裏五味雜陳。
昨晚雲戟找到我的時候我正端著楚娘要喝的烏雞湯小心翼翼的走在遊廊上，他站在我麵前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訝異又驚喜的瞧著我。
和鳴坊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妓館，每天都有很多奇怪的客人，我也不以為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垂首便要從他身邊繞過去，走到他身邊被他一把抓住胳膊就往後門拖著走，五彩團花紋的瓷碗和烏漆托盤被扔在地上跳動了幾下，金黃的雞湯灑了一地，我掙紮著要喊，眼角瞥見他的手掌揮起來，我隻覺脖頸的地方一痛，眼前就黑了。
再醒來已經睡在馨寧閣太子妃的床榻上，雲戟就坐在床邊的小凳上，他身後站著麵無表情低頭垂目的佩兒。他的聲音與他的人一樣，給人一種很剛毅的感覺，他向我說他是羽林軍將軍。
他說把我抓來隻是見我與太子妃有一模一樣的麵容，前兩天太子妃遭惡人殺害在皇宮的禦花園之中，凶手下落不明，他希望我裝成太子妃，為他們找到殺害真正太子妃的凶手，好給太子妃的父親——慕容將軍和皇上一個交代，還說了許多慕容將軍對他們和國家的重要性，我不太懂，總之就是如果慕容將軍知道自己的女兒不明不白的死了會很傷心，會影響朝廷的局勢。
他還說，如果我不答應就要殺了我，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了，他還要殺了和鳴坊的所有人。但是如果答應幫他，就可以享受太子妃的待遇，抓到凶手之後還會給我許多金子，而且他還拿出我賣身為奴的契約，這張契約本來應該在鴇母的床榻下乖乖的睡覺。他揚了揚契約，說事成之後我就不用再回和鳴坊當丫鬟了。
雖然楚娘對我還挺好，但我真的非常不喜歡在和鳴坊當丫鬟，這世上有誰是不愛自由自在，偏要去給別人當牛做馬的？可是從我很早以前就已經在和鳴坊當丫鬟了，鴇母拿出契約的時候我還嚇了一大跳。
我也不敢逃跑，梨兒逃跑了，後來被抓回來打得麵目全非，腿都被打瘸了，現在還是在和鳴坊的後院洗衣服，所以我懷著一份希翼和期待，盯著他手中的契約點點頭，同意了。
雲戟說太子妃從小習武，武功也算數一數二的好，卻被人打暈扔進禦花園的遊湖中，以致被淹死，所以斷定這個凶手肯定武功很高，所以派佩兒保護我。
但其實佩兒除了保護我還有許多用途，比如告訴我太子妃的喜好和脾氣，交給我一些基本的武功招式和習武之人的生活習性，她的脾氣特別好，學不會也不怪我，隻是一遍一遍的交給我、提醒我。
我在腦中反複回憶著佩兒說的太子妃的生活習性，她總是叫太子的名字，太子叫李承德，她喚他承德，她武功很好卻不野蠻，反而溫順嫻靜，她的嘴角總是含著三分笑意，她總是打扮端莊，她出門時喜歡挽著太子的胳膊…
初秋的夜晚微涼，卻讓人覺得舒服，我的眼皮漸漸變得沉重……算了，閉著眼睛想也一樣。
眼皮合上的最後一瞬，似乎好像看見一雙黑底金紋深筒靴停在麵前，意識裏卻無半分波瀾，仍舊一個一個的閃著太子妃的習性，慢慢的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浮現在眼前，她打扮精細端莊，帶著溫婉的笑挽著太子的胳膊站在東宮門前，風拂過她的衣裙都是溫柔的，金色的太陽灑在她的臉上襯得她的皮膚愈加吹彈可破，他們彼此對望，眸裏含著溫柔似水的光芒，她凝著他的眼輕喚“承德…”。
尤似做了一場噩夢，突然睜眼，眼前是放大的映在帳幔上的如意團花圖案，屋裏已經一片大亮。轉過身便看見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上的斑駁光輝，身旁空著一個位置，像是有人睡過，伸手摸摸仍有暖暖的溫意，我騰的一下坐起身，驚得頭上立刻蒙上了一層冷汗。
錦被滑下，身上仍是睡前的裝束，桃紅雲絲寢衣半分都不曾亂，這才籲出一口氣，擦擦額上的冷汗，眼角正瞥見香亭裏堆成一小座山一樣的灰白香灰。昨晚我一直緊張的發抖，於是佩兒就燃了安神香，肯定是這香的作用，害我睡得太沉，連什麽時候被人放在床上的都不知道。
“太子妃？”佩兒在門口探了一眼，才走進來，“太子吩咐等您用過早膳後就去書房找他。”
我心中忐忑，“他沒有生我的氣吧？”
她滿麵笑容，一麵招呼外麵的丫鬟給我打水洗麵一麵在衣櫥裏為我挑衣服，一麵口中道：“沒有啊，怎麽了？”
看來她不知道昨晚我先睡著的事情，太子沒有責問她？
我搖搖頭，“沒…”又抬頭問她：“他有說是什麽事情嗎？”
她手中拿著一件淺紅流彩暗花上衣，一條月白底色秀星星點點鵝黃迎春小花朵的百褶長裙過來為我穿上，邊笑著搖頭道：“沒有，不過我想應該是好事。”
“好事？”
她點點頭，“對呀，今天一早太子走的時候心情很好呢，而且昨天晚上…嘻嘻…”她故意拖長了尾音，看著我笑的賊兮兮的。
佩兒不知道昨晚並沒有發生什麽，但是想到他與我同床共枕睡了一宿，我臉上仍是一陣臊紅。雖然和鳴坊裏有許多客人，可是我可從來沒有與他們有什麽接觸，他們眼裏隻有楚娘、溱溱和霏霏。
太子的書房雖叫做書房，卻有一座院子那麽大，推開朱紅鑲金的院門，雲戟穿一身羽林軍將軍的盔甲佇立在書房門口，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都不動，望見我來對我輕輕頷首，轉身便進去通報了，他身上金屬製的盔甲一動就會發出町町哐哐的響聲，打破院裏的寧靜，讓人很遠就能聽見。
院中兩顆高大枝繁的梅樹傲然挺立，佩兒輕輕拉我的胳膊，用下巴示意我看旁邊的院牆，院牆上麵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半高的扇形的窗戶，窗戶中間用刷了朱漆的木欄疏疏的隔斷，正中的窗戶後麵站著一個人水紅的身影。
是華良娣，英良娣可不會穿這麽鮮豔的顏色。
她目光癡癡的看著書房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等雲戟從書房出來她立刻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來看我，神情有一瞬間的驚詫亦，或是震驚，不過立刻被她隱藏下去，換了一副笑臉，微微垂著頭對我福了福身。
不知為何，我覺得她的笑容冷冰冰的，像被放在冰窖裏冷藏過一樣，向外滲著寒氣。我心中一陣害怕，愈發覺得她就是殺害太子妃的凶手，可是她不會武功，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殺害太子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