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白馬出寧州 1
十日後。
寧州，鎮撫使府邸。
小公子羲衍的東大院現在可比鎮撫使羲道隆的還要奢侈許多，僅就臨窗的金絲楠木雕璃案便可見一斑。更別提足足四尺高的古銅鼎，還有懸在牆壁金框雕琢的先楚青龍大畫。
另有黃花梨木紫檀石幾案，設著文房四寶和琴棋書畫。光是乾朝這三百年來大家的畫作就有許多，都是價值連城，筆海裏豎著的玉筆、紫竹筆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一切的變化，都不過是因為羲衍的娘親蘇婉薇知曉了羲衍將要前往乾京，去當那寄人籬下，禍福難料的質子。蘇婉薇雖不忍心，卻分得清楚大是大非。她知曉身為鎮撫使的丈夫羲道隆做這樣的決定，對此時寧州所麵臨的狀況無疑是最為有利的。不僅僅是為了羲家，也是為這寧州的百姓。隻是一想到小衍將要離開自己的身邊，她的心裏總是難受的緊。為了減少心裏的這份難過和愧疚，蘇婉薇將出嫁從雲州帶過來的珍寶古玩字畫什麽的一股腦全部扔進了東院裏，還將自己從小到大的貼身女婢之一嵐雲留在了羲衍身邊。
連我們一向崇尚節儉和樸素之風的鎮撫使大人也當作什麽也沒看見，這些天對羲衍的態度那是好的沒了邊際，有求必應，還將自己的親衛撥出五十人來充當羲衍的隨身護衛。
這天一早，羲衍吃完娘親蘇婉薇精心準備好的餐點，提著一個精美的食盒，向風吟閣走去。食盒裏麵裝了些清淡卻又難蓋芳香的糕點，一聞味道便知其做工的精致和細膩，這些是羲衍的娘親蘇婉薇親自給箐姝姑娘做的。那梅花糕，選的是初雪後新鮮綻放的紅梅花瓣，手工磨碎後加入清晨草木上的新鮮露珠混合製成的，和麵的粉是禦用的揚州供，這一年之中，也不過就二三月能吃上些許，錯過梅花的花季，那就隻能得等一年之後才能再吃到這種味道。自從羲衍那天發現姝兒姐喜歡吃這種清淡的糕點，便天天央求著娘親給他做些，每天早上用完餐都送去風吟閣箐姝姑娘那裏。
風吟閣，光看這名字就能聽出幾分含義。寧州鎮撫使府邸坐擁整個沐雲山，在原本有個湖的山腰再擴建了一倍，意圖闊湖為海，搭建亭台樓榭，其中高聳入雲的九層塔閣取名風吟閣，小公子羲衍自小的愛好就是在一樓看書垂釣，九層風吟閣內藏書萬卷，珍本孤本無數，不乏那些失了傳承的武學秘籍及宗門秘典。
十年前，尚未升任寧州鎮撫使的羲道隆曾受剛登基的平帝武煌密令，親率乾影和倆萬禦林軍，領著聖旨和尚方寶劍將王朝內東南西北四境的數十個武林門派碾壓了一遍，除去少林武當這些素來安分的正統門派，那些暗中支持慕王武爍、景王武燃和平帝爭奪皇位的江湖大派，像桀驁的護龍山莊，基本上都直接被灰飛煙滅了。
要知道護龍山莊，那可是在安帝朝時期江湖上一流的武學聖地，百年來出的武道宗師境強者有十多個，當然，在千軍萬馬麵前，任你一品高手還是武道宗師，都逃不過被碾壓的命運。於是乎，整個護龍山莊的江湖高手被屠戮殆盡，山莊內的武庫秘典，平帝武煌除了象征性的拿幾套收藏進大內一些，其餘的，都交給羲道隆帶去了寧州被收繳到風吟閣的六樓。
風吟閣前的湖中有錦鯉萬尾，隨手撒下餌料，便可見萬鯉朝天的奇景，此景並非鎮撫使府邸的私景，使尊羲道隆大人為了以示與民同樂，特意開放風吟閣對麵的一片湖域為公共區域，可共賞奇景，風吟閣旁平日裏駐紮著一批精銳的乾寧鐵騎，防止有江湖中人暗中前來盜取珍藏在閣中的秘典。
外人不知道，羲衍倒清楚的很。這麽多年來，幾乎每一年都有不少膽大包天的江湖中人偷偷摸摸的闖入風吟閣內，飛蛾撲火般，但無人能活著帶本秘籍功法出來。那風吟閣外，不僅有著驍勇善戰的乾寧鐵騎，閣內九層塔中的每一層，都有一名武功高強的守閣人鎮守，那幫老家夥都不知道活了多長時間了，平時打理這些書籍，神出鬼沒的，反正自羲衍打小他們就一直待在那裏，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相當於隱居在這風吟閣中。
段箐姝是在隨羲衍回府的第二天就搬去風吟閣內的，對羲衍說是不想瞧見他那前後左右美婢伺候的紈絝公子樣，實則是得到羲道隆首肯前去閱盡這天下半數的武學秘籍。於是羲衍隻得腆著臉解釋美婢是他娘親從小指派在他身邊的，然後陪著懷抱肉嘟嘟團團的段箐姝來到風吟閣。
段箐姝一如既往的清冷，沒有同羲衍多說什麽，麵對著湖裏萬鯉朝天的美景也淡然漠視掉，隻是徑直上了七樓拿出了幾本古籍，在樓裏的空房間中住下，過著黃卷青燈在羲衍看起來十分無聊的日子，通宵達旦。其實這九層閣樓中的書籍羲衍大半都曾翻閱過，小時候他閣裏大便時也沒少隨手拿上本秘籍撕幾頁擦屁股。
羲衍踱步來到風吟閣外，心想箐姝姐已經待在閣中九日都未曾出來，入定入魔，這份毅力讓吃不了苦的羲衍有些自慚形穢。
羲衍一路通暢的來到了七樓，沒瞧見各層裏的守閣人，他也見怪不怪了，這些老家夥武功出神入化，從來都是神出鬼沒的，他也很少在閣裏能見到他們的身影，倒是頂樓的徐老頭，每每上去都可以看到那個幹瘦枯槁的身影靜坐在一角蒲團上打著瞌睡，瞧到羲衍的到來便笑嗬嗬的醒過來，順手抹去一嘴的哈喇子，期待著羲衍從懷裏掏出瓶美酒出來。
想到這裏，羲衍不由的暗暗笑了笑。輕輕推開箐姝住的房門，卻沒看見那一抹青色的倩影，隻有肥嘟嘟的團團正四仰八叉躺在榻上呼呼大睡。或許是聞見了羲衍手裏梅花糕的香味，團團瞬間驚起，倆眼放光的奔向羲衍這邊，衝著他嗷嗷的叫嚷個不停。
羲衍哪能不明白它的意思，這隻長的像個小獅子的小獸可是精明的很。梅花糕這類甜食它可不愛吃，也沒那個膽子去吃箐姝的糕點，它饞的是羲衍懷裏的那隻燒雞。
趙叔的獨門秘方在羲衍的百般撒嬌要求之下，終於拿到了手。當然，這背後肯定是他那個鎮撫使的爹向趙叔下的命令。羲道隆從不與民爭利，也嚴令各級官員向百姓索要，但為了即將離開身邊的兒子，他用其它的東西換來了這張燒雞秘方。自從掌握了這個秘方，羲衍是將它絕對的發揚光大了，他不再拘泥於用來燒雞，而是烤魚、烤羊樣樣皆烤，一張秘方，百般通用。那天在風吟閣下垂釣，烤了湖裏釣上來的幾隻鯉魚，配上這獨門秘方的調料蘸醬，嘖嘖嘖，那香味，簡直是讓人直流口水。還沒等他細細品嚐一番，眼前笨拙模樣的團團不知從哪似風一般地噌的一聲竄了出來，將羲衍快到嘴邊的烤魚奪了過去，三倆口便隻剩下個魚骨頭，留下羲衍在風中淩亂。
瞧著團團那好吃的模樣，羲衍撇撇嘴，十分幹脆的從懷裏拿出用荷葉包著的一隻燒雞，用力向前一扔。“嗷～”團團渾身的肥肉似乎此刻全部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小短腿用力往後一蹬，空中再來一個帥氣的甩頭，一口叼住了燒雞，落地後屁顛屁顛的跑去一旁大快朵頤起來。
羲衍對這個憨貨也是無可奈何，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醒來曬曬太陽接著睡，偶爾跑去箐姝懷裏撒撒嬌，活的是真讓羲衍羨慕。
羲衍走向書桌前，將食盒輕輕的放在書案上。書案上的熏爐裏還散發著青檀石的幽香，想來父親將他所珍留的那些家底全一股腦拿出來給了箐姝姐了吧。案上散亂著些許古籍秘典，其中的一本《吞金寶籙》還沒合本，看樣子是還沒看完。羲衍隨手拿了本名為《上清吸納決》的秘籍，便在一旁的軟榻上坐了下來，一隨意的翻閱著，一邊等著箐姝回來。
大約不過半個時辰，滿臉布滿冰霜的段箐姝便回屋了，瞥了一眼在一旁看書的羲衍，淡然無視，瞧見趴在地上翹著圓屁股的團團還不忘順手踢一腳，惹得團團敢怒不敢言，還一臉討好樣的蹭到箐姝身邊。箐姝邁著修長的美腿，徑直走到書案前，打開食盒，玉指夾取了一小塊梅花糕，小咬一口，在嘴裏慢慢咀嚼著。吃完一小塊後又去倒了盞茶潤潤喉，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早在一旁察言觀色的羲衍這才慢慢的湊到箐姝身邊，訕笑掐媚道：“這是誰惹到箐姝姐了？！你告訴我，我幫你去好好的教訓他！”羲衍說完還不忘拍拍胸脯，一臉正色道。
箐姝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瞟了羲衍一眼，淡淡的說：“頂樓那老頭。”
“額……”羲衍啞口。娘的，徐老頭誰打得過？那是宗師級的人物，難不成調樓下鐵騎來圍攻？這倒不失為一個方法，憑幾十鐵騎勁弩箭雨，倒也能困住這武道宗師，隻不過這樣做不知道父親羲道隆會不會揍他……
似乎是猜到羲衍所想，箐姝放柔了語氣：“行了。不是什麽大事，那老頭輸了我三招卻死不承認，倒是沒皮的很。”說完也便沒過多理會，坐到書桌前翻起了沒看完的《吞金寶籙》來。
箐姝這話卻讓羲衍一驚？徐老頭輸給箐姝姐三招？！要知道身為風吟閣守閣人，那自身絕對是一品甚至是宗師級的武道高手。寧州鎮撫使府，除了明麵上的乾寧鐵騎護衛，還有無數隱匿於暗處的不世高手。自從當年羲衍遇刺和那場武林浩劫，羲道隆不但如割草般成批殺了那些自詡江湖高手卻作惡多端的武林人士，同樣也招攬了規模品性不佳但實力變態的走狗。專門做一些破壞北狄設施的間諜活動和暗中護衛府邸中的人。自從風吟閣武庫建成之後，更有各色武癡前往求學，心甘情願為羲道隆賣命。
羲衍震驚了。眼前這個隻比他大上幾歲的少女，難不成是個宗師級高手？那些老頭這麽多年活到狗肚子裏去了？
錯愕歸錯愕，轉念一想，箐姝姐身為天機閣的傳人，有這實力這倒也正常。反正這些天他經曆的震驚也是夠多了，心理承受能力要比之前強上不少。
看著箐姝一臉認真看書的樣子，羲衍便沒過多打擾。留下父親羲道隆說的後天出發前往乾京的提醒，便輕輕的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他也要和他的小夥伴們去做個告別。。
此次一別，禍福實在難料。羲衍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長大了，就要承受很多責任。他無法永遠被父兄護佑在身後，乾京凶險，但羲衍也不是百無一用的書生。
少年稚嫩的麵容有堅毅閃過，他毫無懼意，大步跨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