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天姝
古林裏，竹屋內。
老者不緊不慢的講述著，森林中天色漸暗，往事細數，回憶湧來。
青檀石的燃香在屋內縈繞，羲衍偶爾呼吸進去一口，便能清晰的感到那股神清氣爽的清明。
老者的聲音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使羲衍聽的如身臨其境般。故事不長，半響便是十年風雨。
……
半響過後，老者不知何時已經講完，停下來頗久，羲衍方才察覺到，回過神來。
故事聽罷，羲衍心中已滿是震撼，眼前的老者，竟然就是天機閣當代閣主天機子！多少人夢寐以求想要找尋他的蹤跡獲悉天機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竟不想被他誤打誤撞的找到，還曾身受天機閣的救命之恩，更不曾想他的父親與天機閣還有這麽大的淵源。
天機子從窗前轉過身來，望向羲衍，帶著淡淡的笑意。
原來這十年間，他的父親羲道隆能打壓宦官，扶持當今乾帝，從中州外封出去，安定北境，打造寧州鐵騎威懾北狄.……這一切一切的背後，竟是眼前這老者一手打造的，這般宏厚手筆與深遠的謀劃，當真不愧是天機閣！
察覺到老者的眼光，羲衍定了定心神，當即彎腰，目光誠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
“晚輩羲衍，謝過天機子前輩當年的救命之恩。”
“你這小家夥，和你父親一樣，禮節倒是不少。”天機子擺擺手，打笑道。
“不過，你要謝的人可不是我，救你性命的是姝兒。”
老者嗬嗬的笑著，看著旁邊亭亭玉立的少女，眼神慈祥。
“嗯？”羲衍有些疑惑，目光轉向一旁站立的青衣少女，原來她的名字叫姝兒，果然人如其名，嬌柔俏立。
少女靜立，那隻小獸已經在水缸裏搓洗的幹幹淨淨被少女抱在懷中，眼皮耷拉下來，懶洋洋的樣子，好似困的不行。
看著羲衍不解的眼神，少女冷哼一聲，便自顧自的撫順著懷裏小獸的毛發，不予理睬，像是在生氣一般。
“呃……”羲衍頗為尷尬，想謝她一番，卻瞧著這位生氣的樣子，剛擺起來準備作揖手都不知放哪是好。
說起來不解，這位小姐姐好像從一開始見到自己，就對自己頗有看法的樣子，好像我欠了她什麽一樣。
“前輩.……這.……”
羲衍尷尬的看向天機子，撓了撓頭，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
“嗬嗬，你這小家夥，是撈著天大的好處了。”
天機子白了羲衍一眼，繼而說道：
“這些年來，你可覺身體血氣充盈，耐寒強健，強於常人呢？”
羲衍聞言，又是一番詫異。他自記事起體魄就一直強於同齡的孩子，打小就不易生病，小的時候每逢冬天還和父親手下的兵將們鑿冰抓魚，軍營裏的漢子有時都耐不住這嚴寒，他卻一身熱氣，不覺有異。父親也曾詫異，認為是不是自己身體有什麽異樣，便多次讓軍醫給他把過脈，隻曉自己的身體氣息平穩，六脈調和，異常康健，此外並無其它問題，便也放下心來，認為自己就是比同齡人壯些罷了。
但他自己卻是知曉，一直以來，他的精神和心力都比他人要強上不少，上次隨雪山營的斥候們在森林中偵查，軍隊不慎入了瘴氣裏，不少士兵都中了瘴毒，他自己也進入其中，卻神誌清楚，絲毫不受瘴氣的影響。
難不成，這些都和眼前的二位有關？！
羲衍心中想到。
知曉羲衍的疑惑，天機子撇撇嘴，怪嗔道：
“小家夥，你的性命，是靠姝兒的血救回來的。姝兒是我的孫女，也是這天機閣的傳人，下任天機子。我們天機閣秉承天道，得上天的恩賜，擁有著特殊的能力，譬如世人皆知的洞察天機而不受天罰加身。但除此之外，我們還有著其它不曾被世人知曉能力，比如姝兒的血，可解世間之毒。當初你身受劇毒，生命垂危，是姝兒割破指尖，將自身精血喂食於你，你才得以活了過來。”
羲衍聽見這些，才明白當初救了自己一命的是眼前這個清冷美麗的少女，心裏對她的好感瞬間噌噌上升了不少。
羲衍深吸口氣，鄭重地對姝兒彎腰作揖以表感謝，眼神中清澈而又真誠，充滿著如水般的溫和。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永記於心，他日定當相報！”
天姝瞧見羲衍認真又誠摯的模樣，抬起了雪白的下巴，麵色緩和了不少，她自小性格清冷，不善言辭，隻淡淡的答應了一聲，已示回應。
天機子一旁瞧著，嘴角微微揚起，撇撇嘴道：
“你當然要報答了，姝兒為了救你，可被你吸吮了不少精血，她吃了好多天地靈藥才養回來的。你以為姝兒的血就光解你的毒了？你身體充盈的血氣，調和的六脈，健壯的體魄，那都是因為姝兒的血。她的血液不僅能解世間之毒，倘若常人食之，亦可增強體魄，無異於吃了天地寶材，有百毒不侵的功效。”
天機子邊說還一邊沒好氣的嘀咕道。
“就因為哄姝兒救你，還讓老頭子我損失了三瓶猴王釀，可心疼死我了.……”
天機子一副肉疼的表情，一旁的天姝聽見，俏皮的眨眨眼，都十年了，還記著那三瓶猴王釀呢。
羲衍抽搐了嘴角，連忙應下聲來：
“是是是，前輩說得對，從現在開始，姝兒姐的事以後就是我的事，日後有任何需要的盡管開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子我也在所不辭！”
羲衍那叫一個鏗鏘激昂，就差重重的拍拍胸口然後立下誓言了。
天機子狡黠一笑，“臭小子，就等著你這句話。”天機子心裏暗自想到，但表情隨即又恢複起嚴肅的樣子。
……
寧州主城。
西北城郊，大軍軍營。
二月寒氣未消，北風吹著軍旗列列作響，營內不時傳來士兵陣陣操練聲，莊嚴肅穆。
主營之內，倆名身著銀甲，氣度不凡的將軍正在靜靜等待。
一位身形高大魁梧，倆眼目光灼灼，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正在不停的踱來踱去，有些焦急。正是鎮撫使麾下麒風營的統領——宮逐麒。
另一位則身長七尺，略顯削瘦，隻見他儀容秀麗，麵如冠玉，一身銀色盔甲外套著一層素白的罩袍，是有著儒將之稱的虞林營統領——白虞。
倆人已拿到二公子羲朗所持的風、林玉令，命手下將領調集大部分兵馬即刻搜索，正等待著回複。
“使尊大人何故這麽興師動眾？風林二營，怕是不出幾日都能將整個森林掀過來了吧？找尋三公子讓護衛隊或是主城守備軍不就可以了嗎？用我們二營，難不成是北狄劫走的三公子？！”
麒風營統領宮逐麒麵露不解，對著身旁的白虞說到。
“我也不知。但北狄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就抵達主城附近，更別提知曉公子們今天狩獵來劫走三公子了，使尊大人這麽做，想必是有他的用意，你我聽命就是了。三公子聰慧機警，定會安然無事，你我不必過多憂慮，該幹嘛就幹嘛去。”
白虞靜靜的說道，隨後便從容地走到桌案前坐了下來，批閱著手頭上軍務，頗顯穩重。
“嘶，老白說的在理，使尊大人英明神武，看來是我多想了，我們在這等著底下人回複便好。”
宮逐麒哈哈一樂，隨便拍了個鎮撫使羲道隆的馬屁，惹得白虞翻他一個白眼。
宮逐麒憨憨的撓了撓頭，嘿嘿一笑，白虞這家夥，不過三十歲出頭，比咱幾個統領都要小上不少，但卻老成穩重，頗得使尊大人的青睞，大家夥便老白老白的叫起來，倒也適合他那從容老道的樣子。
宮逐麒便沒再多想，一邊等著派出去搜索兵馬的回複，一邊蹭到老白身旁，惹得白虞又是一個白眼，往旁挪了挪位置，一同處理起軍務來。
……
這邊的羲朗，帶著麒風、虞林二營的大批軍隊正在搜索山林，大哥羲庸已經和他匯合，帶領著一小隊人馬在繼續搜索。
天色漸暗，各個搜索小隊已經燃起來了火把，整片山林中頓時顯現了許多密密麻麻的分布四散的火點，驚起不少野獸慌忙四竄。
“三公子～”
“小衍～”
羲庸羲朗和士兵們一聲又一聲的呼喊著，找尋著羲衍的蹤跡。
……
竹屋內的羲衍，渾然不知外麵已經有這麽多人正在焦急地找他。
天姝聽著羲衍那番激昂言辭，配上他剛因逃竄時幾根亂發和被樹枝刮破髒兮兮的衣衫，不由令她輕輕嗤笑，這人方才還被幾匹餓狼追的狼狽不堪，一點武力都沒有，頂多算上有些輕功底子，這下倒說起大話來了。
羲衍瞧見天姝的輕笑，意識到自己這般狼狽的形象，旋即露出尷尬的笑容。嘿嘿的幹笑倆聲，撓撓頭，望向天機子。
天機子收起了神色，看向羲衍，道：
“姝兒救你一命，現在，她需要你的幫助。”
“嗯？”羲衍一怔，旋即認真的點了點頭：“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前輩你盡管說。”
天機子輕輕的歎了口氣，偏頭望著身邊亭亭玉立的青衣天姝，緩緩道：
“我要你帶姝兒離開這裏，並且保護她。”
“啊？！”羲衍再度一怔，也是看向了一旁青衣的天姝。帶走她？這.……
“爺爺。”天姝貝齒輕咬著紅唇，那張清淡的精致俏臉，則是在此時露出了一些不願與抵抗。
天機子輕輕的拍了拍天姝的玉手，溫聲道：
“姝兒，爺爺有事，必須要離開一段時間，所以不能再繼續陪著你。”
天姝水晶般清澈的眸子暗淡下來，她看了羲衍一眼，輕聲道：
“爺爺，他太小太弱了。”
羲衍一臉尷尬，年僅十三不會武功還經常惹事被母親教訓的他，也的確算得上是手無縛雞之力了。
天機子聞言，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掃了羲衍一眼，道：
“這小家夥雖然現在還弱，但卻有著洪厚的氣運，未來可是不一般的。”
“爺爺，以後，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天姝輕聲道，聰慧的她，當然能感覺到，爺爺今天的異常。
向來與世隔絕，從沒有外人來到的古林竹屋，爺爺今天卻讓她在外麵等候一個人的到來，那個人自是羲衍無疑。
現在又將自己托付給他，有種托孤的味道。如今這天下雖表麵太平，但亂象已現，顯然，他或許要去做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甚至可能會失去性命。
天機子沒有回答，隻是輕輕的拍了拍天姝的小手。
然後他看向羲衍，笑道：
“怎麽樣？”
羲衍稚嫩的臉龐一片凝重，他對著天機子恭敬的行了一禮，緩緩的道：
“雖然現在我還很小很弱，沒什麽武力，但姝兒姐救我一命，如同再造，我答應前輩，若是有人想要傷害她，那麽，他首先要踏過我的屍體！”
少年的聲音，雖然略顯稚嫩，但卻有著一種不容置疑，令人側目。
而天機子聞言，蒼老的臉龐上也是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既然如此.……”天機子笑了笑，盯著羲衍，從懷裏拿出來一個墨色錦囊，道：
“把這個交給你的父親。”
我父親？！羲衍有些詫異，隨即伸手恭謹的接過來，墨色錦囊略有些沉重，似乎有塊巴掌大，略顯堅硬的東西在裏麵。
羲衍知道裏麵的東西應該不一般，故而妥善的收了起來，輕輕點頭，對著天機子老人笑道：
“前輩放心，我一定親手交至父親的手裏。那個…小子還有個問題，不知道問了是否會冒犯前輩？”
“噢？”天機子繞有趣味，“那你便說說吧。”
羲衍訕笑一聲，道：
“天機閣的人都姓天嗎？還不知前輩您真正的的名諱？”
天機子聞言，淡笑道：
“嗬嗬，小家夥倒有趣，常人遇我天機閣都是問悉天機與自身運途，你卻問了個這樣的問題。也罷，你我有緣，名字隻是一個叫法罷了，段懿釗，這是我的本名，段箐姝，是姝兒的名字。段家應該還有些血脈散落在外，以後若是有緣，你遇見了，能幫就幫他們一把，若是無緣，也就罷了。”
天機子說完，也就不再搭理羲衍，而是偏過頭，望著青衣少女，後者貝齒輕咬著泛著水潤的嘴唇，明眸微垂，眸子裏有著一些將要分別的哀傷之色。
她自記事起就跟著天機子一起在這裏生活，偶爾和爺爺一起出去俗世一趟，與她而言，爺爺無疑是她最親近的人，所以，即便她性子清冷，卻仍是有些傷感。
“唉，癡兒，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
天機子輕歎一聲，然後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從手裏把戴著的白玉扳指摘了下來，白玉扳指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其上隱隱有著一朵九瓣彩蓮的圖案，每一瓣都有著不同的色彩。
“姝兒，我知道你有疑惑，拿著它，若以後我沒來找你，你便是這天機閣之主。屆時前往東海蓬萊山，找到靈猴王，他會告知你這一切。你要時刻記著你的職責與使命。”
“爺爺！你到底要幹去？！”天姝急聲道。
天機子沉默了下來，他並沒有回答天姝的問題，隻是將玉扳指輕輕的放在天姝手中，然後看向羲衍，沉聲道：
“不論何時，不能暴露姝兒的身份以及我們的姓氏，不然的話，定會引來災禍。”
羲衍心頭一怔，知曉事情的嚴重性，光天機閣傳人這幾個字，恐怕便能引來天下任何勢力的覬覦。
“前輩放心，我記住了。”羲衍認真道。
天機子點點頭。
“外麵有人找你，都快把這山林給翻過來了，你們走吧。”
天機子拍了拍天姝的小手，然後緩緩的說道。
羲衍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待在森林裏這麽久了，恐怕父親他們都在著急著自己，派兵來找尋了。
天機子袖袍一揮，隻見得竹屋之前的地麵上，塵土飛揚，緊接著便是有著古老的紋路浮現，在地上形成一個大圈，泛著濃鬱的金光。
“這便是我所得的天賦能力：空間轉移，你們站進去吧。”
天機子朝著羲衍和天姝，淡淡的說道。
羲衍有些詫異，空間轉移的能力？！那該有多強！不知道是否能將軍隊大批轉移，那運用在戰場之上就真的是出奇製勝。
驚訝歸驚訝，不過天機閣不受命於俗世，這世間又有誰人能號令它行事？羲衍搖搖頭，不禁為自己這想法感到些好笑。
“嗬嗬，別想多了，我這轉移能力也隻能轉移到我去過的地方，而且不能大批的轉移，權當個代步的工具了。”天機子好像知道羲衍所想，對著羲衍說道。
羲衍汕汕的笑了笑，有些被別人猜到想法的尷尬。
雖然如此，但這能力還是很令人驚歎。
沒有多想，羲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望向天姝，慢步走到她的跟前，輕輕的說道：
“姝兒姐……那，我們走吧。”
青衣少女抱著懷裏的名為團團的小獸，怔怔的望著天機子。
“去吧，以後未必沒有再見之日。”天機子老人擺了擺手。
天姝眼眶微紅，但她終歸沒有做出哭哭啼啼的姿態，而是對著天機子深深彎身，然後隨羲衍一起走進屋外的光圈之中。
天機子見狀，立即屈指一點，隻見得金色圓圈周圍爆發出一道道光芒，光芒匯聚，最後迅速將羲衍和天姝覆蓋。
“羲衍，記得你的承諾，一定要保護好她！”
光芒充斥眼球，就在空間扭曲的時候，羲衍聽見了天機子那低沉的聲音，那聲音裏，仿佛還帶著一絲懇求。
“請放心，我承您救命之因，自當接下護佑之果。段懿釗，前輩！”
羲衍閉上雙目，心中喃喃道。
竹屋之前，光芒大盛，狂風大作，下一瞬間，羲衍和天姝的身影便憑空消失而去，唯有地上的光圈還閃爍著光芒，但在持續了一會後，也是徹底的湮滅，不留絲毫痕跡。
天機子段懿釗望著倆人消失的地方，也是神色中有些哀傷，輕聲道：
“羲家.……嗬嗬，紫薇移向，氣運加身。隻是這未來如何，也得看小家夥自身的造化了。”
他搖搖頭，便是收起了情緒，一個揮袖間，屋內的木藤躺椅便劃破空間轉移到屋外而來，他緩緩的倒在躺椅上，輕輕的搖晃著。
夜色已經完全降臨，竹屋前的燈籠瞬間亮了起來，整個天地間，一片安靜，隻偶爾聽見幾聲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