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殺機
王永軒隱隱知道重先生意指什麽,緊抿著唇一言不發,隻跟在重先生身後時不時搭把手。
很快到了午飯時間,重先生收拾了藥物棉布烈酒等物,便默默等在一邊,王永軒也跟著站在一旁等著。
原先看顧稻香山的守衛距離木屋遠遠的站著,這邊隻要不鬧出大動靜,他們就不予理會,實際上以前他們是在更遠的地方守衛的,直接將路圍死,如果有人擅闖或者有病人家屬忍不住來看,會被直接拖進山裏當做癘風患者處理,久而久之,再也無人敢來,直到王永軒這個朝廷命官的出現。
一開始他們還勸慰過這位據說是朝廷新貴的大人物,可見其不聽勸告,執拗的一頭紮進癘風患者之中,便再也不理會他了,大致在他們眼中,王永軒就是下一個癘風患者,半條命甚至整條命都已經跨進棺材的人。
木屋旁邊有一處空地上胡亂的搭建著幾塊木板,勉強能夠擋風,一些年紀小的癘風患者會聚在這裏,靜靜的,也不玩耍,或躺或坐,神情冷漠麻木,更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他們隻有在這個時候,也就是放飯的時候眼睛裏才會露出一點點期盼來,很少很少的一點點。
“哐哐哐!”
隨著幾聲敲鑼,午飯送來了,並沒有送到木屋這邊,那送飯的兵丁遠遠將幾個籃子放下,轉身就走了,像是身後有洪水猛獸。
雖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情景,王永軒還是覺得心裏很沉很沉,尤其在看了午飯之後,他心裏更是猶如壓了一座大山:窩窩頭並米糠粥,窩窩頭是幹硬的,帶著餿味,不知道放了多久,米糠粥是冰冷的,水多粥少。
另外還有兩個白麵饅頭,誰都知道,這倆饅頭是給王永軒的,大概那些守衛還記得他到底是個官。
這就是稻香山上這些癘風病患的吃食了,豬狗都吃得比他們好,一個個的全餓成了皮包骨頭,有些人沒有被病痛折磨死,卻幾乎被餓死。
王永軒看著籃子,臉色難看,患者們瘋湧上去爭搶食物,不一會兒就將所有吃食哄搶一空,但那倆白麵饅頭卻沒有人動,許多人看著那白麵饅頭狠狠的咽著口水,卻誰也沒有伸手拿;
王永軒想要將饅頭分給患者,卻被拒絕了,一個老頭撕咬著手裏一小塊兒窩窩頭,古怪的笑著:“大人,拖您的福,如今能夠一天三頓,往常可沒這待遇,最久的一次是三天才送來一回吃的,那一次,老李頭被活活餓死了。”
王永軒手一顫,看著手中的白麵饅頭,喉嚨幹啞,眼角餘光剛好看到了一個幹瘦佝僂的女孩兒,便將一個饅頭塞到了她手裏,另外一個給了一個半大的孩童。
那女孩兒似有猶豫,但孩童卻忍受不住白麵饅頭的誘惑,狠狠咬了一大口,卻是被噎著了,噎得很狠,重先生忙上前幾巴掌拍在孩子背上,卡在喉嚨的饅頭被吐了出來,孩子急忙去抓,想要重新噻回嘴裏,重先生卻是眼神一厲,嗬斥道:“住手,不許吃,有毒。”
孩子捏著饅頭塊一顫,緩緩將手縮了回來,他知道有毒是什麽意思,他不想死。
那女孩兒拿著饅頭正要吃,聽聞這話手一鬆,饅頭落地,滾了幾圈,沾滿泥土,她看向王永軒的眼神也逐漸帶上了防備與驚恐。
“怎麽可能?”
王永軒臉色大變,一把將饅頭撿起來掰開查看,重先生也拿過孩子手中的饅頭查看,半晌確認道:“是毒,而且是最常見的砒霜,幸好這孩子命大,偏偏被噎住了,不然等到毒發才發現就來不及了。”
“誰這麽狠,對一個孩子下手,”王永軒恨聲道,說完才猛地一顫,回過神來:“這毒是給我下的?”
重先生譏笑:“想必沒人料到你會將白麵饅頭分給旁人。”
誰能想到這王家貴公子是真的不嫌棄這些癘風病人,且他正義感十足,竟真要管這事,這不,有人慌了。
王永軒顯然也想到了,甚至想得更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他死,恐怕不僅僅是因為癘風絕症,還因為他開始觸及某些人的利益了。
稻香山上有何利益可圖?
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建立房屋,看守患者,購買藥材等等,涉及病患的衣食住行,朝廷每月都撥款至少千兩銀子有餘,甚至連喪葬費都由朝廷一應包攬,在這樣的情況下,稻香山的患者們日子本不該難過,可如今這副淒慘模樣……
銀子都去哪兒了?
“你還會查下去嗎?”重先生意味深長:“或者你明日還會來稻香山嗎?”
王永軒臉色鐵青,麵對重先生那譏誚的眼神,不免有些氣急敗壞:“怎麽,本官不來,閣下也不來了,這便是你的醫德仁心?”
重先生道:“我隻一介布衣,王大人不來,我來又有何用,見著救不著,還不如眼不見為淨。”
更深一層的意思就是,連你王大人都要避讓,都惹不起那後麵的人,我區區一大夫豈會管那麽多?
王永軒眉頭一蹙,俊美的雙眼染上一絲厲色:“重先生,開弓沒有回頭箭,本官不會退,你更是退無可退,別忘了,是你自己撞上來的,癘風能治,全天下唯你一人敢言。”
重先生眉頭一皺,似要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
“先生且放心,本官乃皇上親令,此事才剛剛開始,治病的事情就交由重先生了,想必先生不會砸了自己的招牌,至於銀子的事情……”王永軒轉便往山下走:“本官這就去查,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什麽人有如何好胃口,什麽都敢往肚子裏咽。”
出口處,幾個兵丁懶洋洋的站在那裏,手看似隨意的放在腰間刀柄上,見王永軒走過來,其中一個小隊長模樣的兵丁還笑眯眯道:“王大人,可是午飯不合您胃口?”
王永軒心裏一突,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不動神色道:“是啊,本官想喝碗熱的,勞你跑一趟?”
“好說,王大人辛苦,應該的。”
那兵丁嘴上應答著,腳卻沒挪動半分,他身後另一個小兵轉身離開,不一會兒端來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大人,條件有限,您將就著對付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