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稻香山慘狀
晴天霹靂，長公主帶著這個“噩耗”焉焉的走了。
因皇帝的到來，王老太太也沒了跟孫女兒說悄悄話的機會，便也告退而去，一路出了宮門，常老夫人才拉著她的手笑了：“你啊是個有福氣的，且放寬心吧，你那寶貝孫女兒更是福氣綿長呢。”
王老太太又欣喜又憂心：“但願吧，我隻盼著她平平安安。”
楚夫人也客套著說了幾句話，三人便分別各自回府去了。
王老太太剛進家門，就被告知三老爺到了，不禁欣喜萬分，穿過二門就見到一個熟悉的白白胖胖的身影，不禁喚了一聲：“三兒。”
王永逸笑眯眯一拜：“兒見過母親，母親安好！”
他長相顯小，胖乎乎的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少年郎，殊不知兒女都已到了婚嫁的年紀，長相看似不出眾，但身上自有一股子閑適氣息，平白給人一種平和安逸的感覺，舒服得很。
老太太就舒心的籲了口氣，從入宮前就緊繃的神經緩緩放鬆下來：“怎地今兒就到了，不是說還有幾日麽。”
王永逸道：“這回沒在路上耽擱，大哥來信說事情緊急，便輕車出行走了近道。”
“難為你忍住你那憊懶的性子，往常哪一次不是邊玩邊走，總是讓你大哥二哥氣得牙癢癢。”
“母親嚴重了，能者多勞，兒本事不大，也就隻能盡量不給家裏惹事，不過這次……”王永逸臉上的笑稍稍收起：“兒給家裏添麻煩了。”
“說什麽話呢，”王老太太像小時候那般伸手拍了三兒子的腦門兒一記腦瓜崩：“你何時學會這般客套了，你大哥二哥怕麻煩？我王家怕麻煩？”
王永逸笑眯眯：“母親今日進宮如何，可見著阿棠和阿蓉了？”
“見著了，”王老太太搖了搖頭：“都不太好，咋們進屋說吧。”
王永雁早就等在寶善堂了，見三弟扶著老太太進來，才放下手中書冊，起身見禮扶住了老太太另一邊，老太太不樂意的將他倆推開，嘴裏念叨著：“行了行了，老娘還動彈得了，都邊兒上去，誰稀罕你們扶著？”
“是是是，兒的錯。”
兩兄弟便相視失笑，這才聽老太太說起這一趟入宮的所見所聞，聽完，兩人沉默不語。
許久，還是王永逸這個親爹開了口：“是我疏忽了兒女教養，竟不知她們親姐妹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與此同時，城外稻香山。
走過一段崎嶇山路，再繞過一方荊棘密林，便見一處空曠平地，平地上有密密麻麻的矮小木屋，建造十分粗糙簡陋且毫無章法，顯見的毫不用心。
冬日淩冽，山風刮過，如刀子一般割在人臉上，臭味也迎風撲來，深吸一口氣，隱隱作嘔，竟像是腐屍的味道。
這是從房屋另一邊的亂葬崗飄來的氣味，那裏白骨堆積，屍體橫陳，臭蠅嗡嗡，蛆蟲遍布……
味道實在難聞，王永軒將口鼻遮掩得嚴嚴實實也擋不住那股子屍臭，咬著牙發號施令：“動作都麻利點，將周圍荊棘樹木全砍了，堆在屍體上麵，大火焚燒，注意隔開距離，千萬別把密林引燃了。”
這些屍體必須處理掉，否則病情隻會愈演愈烈。
王永軒折騰了月餘，今日總算有人願意同他一道上山，這才有機會將屍體焚燒，這還完全得力於那個人的出現，信誓旦旦保證說癘風能治，且已有所成效，一些家裏有癘風患者被送上山的家屬，才忍不住悄悄跟著上了山。
很快，大火燃起，伴隨著焦腐味，那些家屬忍不住大聲哭嚎起來。稻香山上人命太賤了，生前慘淡，死後更慘淡，和那些蛆蟲毫無二致，被人嫌棄丟棄，不能入土為安，不能早入輪回……
王永軒在此之前，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此慘烈之地，比之戰場都要駭人幾分，戰場上至少生死迅速，不會如這般活生生把人折磨致死。
“走吧，去屋子那邊幫忙，重先生帶的人少，忙不過來。”
收斂情緒，王永軒招了招手，一行人便迅速回了木屋，木屋這邊所有人都忙碌著，燒水的，熬藥的，處理垃圾的，清洗髒汙的，安撫病人的……
與剛開始的死氣沉沉相比，這已是連想都不敢想的最好情景了。
人群之中，一個同樣遮掩了口鼻的白袍男子異常醒目，雖看不清容貌，但一雙眼睛滿是慈悲與憐愛，他手裏拿著一把形狀奇怪的小刮刀，半跪在地上給一名老嫗處理腳趾上的腐傷；
那腳趾早已腐爛潰膿，小刀一割，就噴出一股黃褐色的惡臭液體，男子像是毫無察覺，目不斜視開始刮傷口上的腐肉，一刀接著一刀，許久才見到新鮮的血肉，那老嫗臉上似悲似喜，卻沒有一點痛苦神色，她的腳早已沒了知覺。
刮完後，男子拿出一瓶烈酒，直接倒在傷口上，酒香散開，倒是難得給這絕望之地增添了一絲絲人氣，有病人側頭，聳了聳鼻子，嘶啞道：“好酒，給我們用，可惜了。”
男子道：“活著，用什麽都值得。”
有歎息，有哭泣，男子隻當聽不見，自顧自給傷口敷上一層藥泥，包紮好之後就去看下一個病人，然後是下一個，再下一個……
“重先生，可是有需要我做的事情？”
王永軒心中敬佩，麵上不自覺恭敬幾分，重先生將一個人的潰爛傷口處理好，輾轉下一個時，淡淡開口：“這腿壞了，鋸掉，王大人可會武？”
王永軒秒懂，抽出腰間長刀在重先生比劃的位置一劃，壞腿齊整斷開，重先生立即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治療。
王永軒卻看著手中長刀發呆，這刀還是大哥給他防身用的，沒想到首次開封就斷了一個人的腳，雖說是救人，但這心裏卻莫名有些悲哀。
“王大人是不是從不曾見血？”
重先生忙碌之際，抽空回頭看了一眼，似乎笑了一下：“難為王大人了，如你這般的貴公子，本可以不理會這些。”
這話中的意思有些值得商榷。
王永軒回神，掩下心底思緒，不動神色道：“我乃朝廷命官，豈有不理會一說？”
重先生似是諷刺一笑：“且等午飯的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