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回 捕奴萌芽
尾隨樂東水軍,張憧船隊繼續南往樂島,不過,中午路過文明島附近的時候,他們被一隻巡邏艇攔住了去路。無它,島上有貨要捎帶回樂島。都是公家的事兒,以往也常有發生,這可是慷公家之慨拉自家人脈的機會,張憧自不會拒絕,左右運送“新娘”僅是順帶,他的船隊此行的主要貨物是來自馬韓慶全港的煤炭,時間倒不緊迫。
說來這次運煤屬於華興府與馬韓間一項以糧換煤的長期生意,源於馬韓因半島大戰而致的匱糧。月初韓王通過丘拔向華興府聯係購糧,早便圖謀馬弁邊界那處露天煤礦的華興府,當即提出交換煤炭的意向。馬韓一方隻需出些人力,在山區裝煤順河運至港口,便能用“石頭”換來救命糧,除了喂飽煤工,所涉方國的貴人乃至韓王還能居中撈上一筆,委實皆大歡喜。
隨著那隻巡邏艇,張憧指揮著船隊臨時轉向文明島,並親領三艘海船入了港口。如今的文明島早非昔日荒島,經過大半年的建設運營,這裏已經成了頗為熱鬧的海上鎮集,交易場、拍賣行、鏢師堂、娛樂場、道路廣場,以及各有其主的商鋪宅院,泛著水泥的光澤,齊整分布於這塊新興的貿易樂土。
寬闊的碼頭邊,停泊有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商船;碼頭上,各種體貌與打扮的漢人、夫餘人、韓人、倭人混跡於統一製服的管理人員之間,不論惡形惡狀還是富貴謙恭,操著何種口音,均快而有序的忙碌個不停。當然,要保障這一切,自少不了強悍的軍卒與森寒的兵甲,以及分布於集市碼頭的大小棱堡群。
尤其是正對碼頭的那座中央棱堡,它鳥瞰呈五角海星形,混凝磚石結構,最多可容千人駐守。據說這種大型海星棱堡是由華興府軍政多部門聯合設計,由血旗工程營獨家施工,華興府重要的海外孤島皆有這等規模的棱堡,雖還不曾顯露過威能,但看起來便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
“嗨!有勞張管事了。昨今湊了批韓奴,三百多人,得趕快運走,文明島可沒那麽多水糧浪費。想來你那船隊不差這點運量吧,嗬嗬……”一名儒服整裝的人在兩名軍卒的護衛下,笑語盈盈的迎向下船來的張憧,一旁的各色人等則紛紛客氣的為其讓路。
這人正是文明島大管事,兼工部商曹七品主事陶安,華興老人,府主所購第一艘海船便是他做的中人,能坐鎮文明島,甚或調控華興府對整個半島的商貿,正因其中人經曆鍛煉出的能力。當然,陶安還有一重身份,也即陶飆的族叔,而本就安海重將的陶飆,更在上月由府主主婚,娶了府主義弟李農的胞姐李小悅,如今已堪華興府一大山頭。
見是陶安親自來了,盡管張憧與他職銜相差不多,又無上下關係,但還是滿臉堆笑,快步小跑上前,熱絡應道:“陶主事客氣了,有事隨便遣人打個招呼就是,兄弟我哪有不應的,便是船隊沒空咱也要給您擠出來呀!怎麽著,就三百奴隸嗎,似乎有點少誒,還有別的需要帶回樂島嗎,萬莫跟兄弟我客氣啊!”
伸手做個邀請,陶安邊帶著張憧走向島內,邊隨口笑道:“嗬嗬,張老弟客氣了,今個還就這麽多了,不過,下次你再運煤,返程時定要走我這裏捎帶一趟,屆時隻怕三千人都有你運的。放心,用船公文我隨運隨補,絕對虧不了你那班弟兄的工分。”
“好說好說,咱替弟兄們謝過陶兄了。”張憧客套一句,下意識打聽道:“這不半島大戰已經結束了,各方漸趨穩定,文明島哪裏還有那麽多奴隸抑或移民?”
呃!陶安自知失言,不過也沒太當回事,索性透露道:“張老弟卻是不知,繼以糧換煤之後,我華興府正欲在今冬以糧換取勞務呢。嗬嗬,方才我等剛與部分友好海商就冬季三月傭工價格達成一致,不論平民還是奴隸,華興府將為每名半島青壯男子的租傭支付兩石稻米,健婦女壯則為一石,人到付糧,死殘一人則事後賠償十石。”
“以糧換取勞務!?咱華興府不是一直緊缺糧食嗎,至於還要花費糧食雇傭半島勞工嗎,大不了建設進度放緩些就是?”張憧眉頭一挑,不無探究道,“再說,我方與半島各家尤其是馬韓可不和睦,大量勞工流動,對方放心嗎?”
“張老弟忙於海貿,或是不甚了解農事。今年還算風調雨順,大晉今秋收成不錯,加之政局看似漸穩,糧價正在下跌,華興府業已在大晉沿海敞開購糧,預計過百萬石。”淡淡一笑,陶安不無自豪道,“更有甚者,我華興府的太行、長廣乃至海外四島眼見皆是大熟,加上儲備保有的,嗬嗬,我華興府可不再缺糧,隨便摳些出來,就夠打發那些半島蠻夷了。”
張憧聽得高興,跟著附和道:“是了,咱華興府有糧在手,隨便拋出些許已不打緊。而對馬韓等半島上層而言,秋收之後的整個冬天,大量青壯就將是一群糟蹋稀缺糧食的多餘,若能讓他們外出就食,順帶賺回一批糧食,非但解決糧食危機,頭人貴族們還能賺上一筆,不要太圓滿了!”
“至於信任,此番以糧換取勞務,我華興府不分國別族別抑或勢力歸屬,一概來者不拒。如此一來,反正參與這一交易的涉及半島各國多家勢力,倒也沒人擔心華興府耍詐觸犯眾怒。”似乎心情不錯,陶安不無絮叨道,“此事之前便有放出風聲,已經引發半島各國貴人的濃厚興趣,據說那些敵視華興府的馬韓勢力,也沒少人做起了包工頭的準備呢,嘿嘿。”
“搭橋鋪路,建屋築城,墾荒修壩,我華興府各地建設遠未完工,正需大批廉價勞力,這半島大戰簡直就是天助我華興府啊。以糧換取廉價勞務,妙哉!”張憧連連點頭,由衷讚道,卻不知以他的見識與高度,尚還不能完全明悟勞工換糧在政治、宣傳甚或和平演變方麵的更多內含。
“以半島戰後之缺糧,華興府此番將有望從百濟、馬韓、弁韓三國租來至少三萬青壯投入冬季建設,足令華興府平添兩成勞力呢。”話到得意處,陶安頗為感慨道,“之前某與張老弟一般,尚還想著購糧儲糧,殊不知上麵早已借著半島糧荒打起了廉價勞工的主意。哎,人說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咱家府主也是隻怕人少,不缺活計啊。”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張憧腦中驀地閃過一道亮光,三萬勞工這般大的手筆,華興開發的人力缺口可見一斑。不止如此,據小道消息,那位府主已經有意擴土夷州,出於對他的信心,張憧相信此事九成能行,那麽,或許明年,華興府將有一個更大許多的夷州島等待開發,又需要多少人力呢?
明年半島沒了糧食危機,大晉看似也將暫穩,人力缺口從哪來填充?張憧大腦急速轉動,半島戰亂令文明島奴隸價格近來處於低點,可憑著華興府托底買下近萬男女奴隸,文明島上的青壯奴隸與年輕女奴仍然保持在每人十貫之上,而明年華興府官方依舊需求旺盛,更添一大票貴爵封地對農奴的民間需求,顯然奴隸價格將隻高不低。那麽,全心全意的投入販奴事業,大發其財還會遠嗎?
必須說,正是以糧換勞工這個消息,讓苦思發財大計的張憧,鎖定了一個很有前途的行當,那就是販奴,準確說是捕奴販賣。畢竟奴隸是無本的好,與其做二道販子,不如拉人成立一支捕奴隊,華興府裏可不缺亡命之徒,大不了還有各處自貿市場的鏢師堂打底嘛!丫丫個呸的,紀大府主也該愛惜羽毛了,總不好連捕奴這種罪惡行當也要像捕鯨一樣,捂在他家碗裏吧?
隻有找不到門路的商人,沒有有錢不敢賺的商人,張憧對捕奴蠻夷可沒思想負擔,也不必擔心對外強盜行徑的華興府會對他有所處罰,紀某人“內聖外霸”的講話精神他張憧可是收到風聲的。至於捕奴的對象,漢家晉人屬於“內”,且有礙聲名,張憧還是將貪婪而冷酷的目光轉向了東方,半開化的倭人,還有完全蒙昧的荒島野人……
渾不知自個正在圖謀華興府的第一家民營捕奴產業,張憧滿懷心思的跟隨陶安來到一處偏僻的倉庫群。剛靠近一間虛掩的倉門,張憧便被裏麵傳出的鞭笞聲與慘叫聲拉回現實,不由的,他探詢的看向陶安。
“定又是戶部遷曹那幫管移民的在瞎整,都是些凶神惡煞的退伍老兵,個個變態,成天折騰新來的奴隸,還美其名曰改造。”麵顯厭棄,陶安無奈搖頭道,“得了,張老弟,我還有別的事,也不進去了,留個人給你,你就趕快將這群奴隸帶走吧。”
說罷,陶安留下一名隨員,自己便轉身離去,似乎很不喜倉庫裏的場麵。張憧卻不然,剛剛定了捕奴販奴的宏偉誌向,他倒是對於如何“改造”奴隸頗感興趣。於是,他示意那名隨員小聲些,繼而與其一道輕手輕腳的進了這間倉庫。
一進門,張憧便被其中的肅殺氣氛嚇了一跳。寬敞的倉庫裏,上百顯是韓人的奴隸赤著上身,背縛雙手,抬頭、挺胸、收腹、繃著腿,整整齊齊的站成隊列。不少人的背上,有著鮮紅的鞭痕,有的甚至還在滴著血。這些奴隸中間,一名惡形惡狀的魁梧漢人一身黑衣,手提皮鞭,正瞪著一雙牛眼四處逡巡。
靠門的屋角,歇著數名同樣裝束的黑衣漢人。他們邊上,擺著一張桌子,桌後坐著一名文書,正在提筆登記,而在他的桌前,則站著一名畢恭畢敬的赤膊奴隸。隻聽這名文書操著十分流利的韓人語言,語氣冷淡的說道:“樸煥,男,二十三歲,韓人,籍貫是百濟柳山,樸成聚落。沒錯吧?”
見那奴隸點頭,文書冷聲道:“記住,你來自百濟,在華興府裏,日後你的民族就是濟族,叫濟人,不再是什麽卑賤野蠻的韓人。對了,你祖上可有來自中原的漢人抑或秦人?男女不限,父族母族皆可。”
那奴隸目光閃爍,略一猶豫後不確定的答道:“聽老人們說過,很久以前,有七八代了吧,咱聚落的族長曾經娶過一名漢人女子,想來咱祖上也該算有漢人吧。”
“那就是了,你這情況可算做漢裔。好了,下去好好改造,早入華夏,表現好了,還有望認祖歸宗,恢複漢籍,成為與我一樣的漢人!”文書對那奴隸的回答還算滿意,難得鼓勵一句,隨即揮手讓那奴隸返回隊列。繼而,文書提筆在這名奴隸的登記冊上加了一筆“漢裔”的備注。同時,他用漢語隨口嘟囔了一句:“這幫蠻夷,聰明人還不少嘛!”
濟人!?漢裔!?張憧是跑海貿的,數月對韓貿易令他已經能夠聽懂一般的韓人語言,故而,他從那名文書方才的話裏抓住了這兩個關鍵詞。他先是一臉疑惑,隨即釋然,卻不免頗覺古怪。又是分化瓦解嘛,隻不知那馬韓、弁韓、誠韓之人又該如何稱呼?那些所謂漢裔日後真能“認祖歸宗”嗎?
或是張憧等人出了聲響,忙完這次登記的文書抬起頭來,看向門口,也讓張憧看見了文書的臉。這居然是一張標準的韓人嘴臉,這貨分明是個韓人嘛,可剛才話裏話外的咋都將自己當做漢人呢,還很臭屁的樣子。這一下,張憧不再是疑惑中伴著古怪,而是零亂中帶著惡寒了。太陽的!是這名“韓奸”太沒節操,還是他張憧的民族情懷太過狹隘?
“啪!”不待張憧品味完全,奴隸群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鞭響,隨之是一聲慘叫。張憧忙轉頭看去,那名黑衣壯漢正狠狠一鞭抽在一名奴隸背上,立即留下一道血粼粼的鞭痕,應當隻是因為那名奴隸聽見張憧等人的聲響而動了一下腦袋。
這時,就聽那名黑衣壯漢惡聲惡氣的罵道:“你等這幫數典忘祖的孬貨,分明流著我炎黃的高貴血脈,卻甘心淪為夷狄,披發坦肩,說夷語,遵夷俗,簡直給祖先蒙羞!如今華興府開恩,府主大人開恩,不光讓爾等吃飽穿暖,還給爾等一個機會重新做人,讓爾等學漢語,習漢俗,通過勞動改造洗刷爾等過往罪孽,日後得以重歸華夏正統,爾等還不感激涕零,規規矩矩,潛心改造,洗清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