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回 財迷張憧
光熙元年,閏八月三十,巳時,晴,樂韓海域。
碧藍的天空點綴著朵朵白雲,微涼的秋風帶起層層細浪,上下疾舞的鷗鳥不時飛入視野,金秋的樂韓海域,呈現出了淡淡的祥和。這一祥和,不僅因為韓海台風季節的過去,更有著半島的沿海秩序終於恢複的緣故。
盡管有著一幫壞分子不斷在背後暗殺偷襲、折騰挑撥,但是已經筋疲力竭的半島交戰三方,麵對著慘重損失與即將到來的秋收,還是悉數摒棄了彼此分歧,斷然無視了不斷冒出的不和諧因素,在誠韓調停下選擇了握手言和。而隨著馬韓、弁韓與百濟逐步撤離邊境軍隊,將目光投向國內,原本在沿海上躥下跳的大小賊匪們也打著飽嗝,選擇了偃旗息鼓,還給了韓海一片久違了的平靜。
海天之間,黑點漸大,白帆畢現,一支由十艘商船組成的船隊,由北向南破浪而來。每艘船上均高懸著底色為藍的巨蛟出海旗,這顯然是屬於安海貿易的船隊。首船船頭,一名皮膚黝黑的三旬男子,正負手而立,憑風神遊。
他叫張憧,是去年華興府從巨鯊幫手下解救出的一名被擄海商,因其知曉林邑航路尤其是猛火油的產地,當時在紀澤半逼半誘下選擇了加入華興府。此後,經過南下林邑與往返韓海等係列航海貿易,年餘下來,他憑借自身的商貿才能與工作勤勉,在安海貿易中一路高升,直至最近已經掌管一支分船隊。
駐足遠眺,張憧腦海中閃過往日幕幕,不由慶幸自己當時加入華興府的選擇。這倒不是他滿足於自身如今的境況,而是他的眼前,正擺著一條發家致富的康莊大道。作為一名極有冒險精神的海商,張憧可不願一直為別個打工,而華興府年底即將到來的工商私有化舉措,便將令他有望重圓率領自家私人船隊縱橫大海的夢想。
說來華興府目前尚還政企混淆,以張憧的資曆條件,入仕華興府的工部商曹也是一句話的事情,可這麽個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機會,在張憧翻閱過那部《科舉與公務法》之後,愣是生生熄了入仕之念。誰叫華興府對官員的限製太多太全,幾乎堵住了晉時官員常見的貪賄手段,想撈油水殊為艱難呢。
那部法律中明確定義,華興府是全民的管家,官吏是拿著百姓薪俸而為百姓服務的管事,一應政務、財務須得公開接受百姓監督,涉及的大宗民務交易須得公開掛牌招投標。所有官吏均不得私自另設幕僚係統,用單一俸祿模式取代名目繁雜的收入模式,還必須定期公示私人財產,違法者罪加一等.……
更坑憋的是,所有公務涉及的財稅錢糧,官吏皆不得直接經手,而是經由安海或雄鷹商會清點過手,並以貨幣形式經由華興錢莊中轉。這叫大晉常見的夥號、加征乃至揩油等貪賄手段毫無用武之地。對於鍾愛阿堵物的張憧,與其削尖腦袋開發新對策去做貪官,倒還不如直接下海經商來得舒爽呢。左右官吏再難也不缺人去做,愛誰誰吧。
而且,相比過往大晉一名無依無靠的小海商,他張憧日後將背靠華興府這棵大樹,別說在韓海一帶無賊敢惹,便是回到大晉沿海也是暢通無阻。盡管華興府明麵上的稅目高於大晉,但張憧是係統內的人,確信其將明碼標價,絕無亂征,實際稅額甚至遠低於大晉的苛捐雜稅數額,那麽,他的利潤便相當可觀了,更別說華興府百業平等,他做個商人也不必像在大晉那樣處處低人一等。
張憧一陣合計,去年府主為了讓他南下林邑帶路,曾向他和他的兩名落難同伴許諾過三艘千石商船,這次定能兌現,且華興府的老舊千石商船早已淘汰於大晉沿海,兌現的隻能是新型風帆船。那兩名同伴素來以他馬首是瞻,或租借或合夥,他定能拿下那三艘船。再利用錢莊低息貸款,他還能再添一兩艘兩千石風帆船。
這樣,他張憧就將掌控一支由四五艘新型風帆海船組成的海貿船隊。憑借華興府海貿的繁榮與自身的經商能力,加之這一年來在各地構建的人脈,他相信自己定能在一年內還清借貸,甚至再添新船。至於主營項目,華興府的各種出產自是首選,不過那樣門檻太低,競爭激烈,利潤壓低,還需另辟蹊徑,開拓新思路啊.……
“嘟嘟嘟……”正遐想間,張憧忽聽各船的望台上傳來示警號聲。隨即,各船的水手紛紛跑步就位,各船的護衛也佩帶兵甲湧上甲板,船隊快而有序的進入了警戒狀態。必要的警戒屬於安海貿易的條例要求,船隊駛離馬韓沿海尚且不遠,還未行過文明島,顯然不能放鬆。
遠遠的,東方逐漸顯出另一支船隊的身形,不過,望手不久便吹響了解除警戒的號聲。虛驚一場,待到眾人看清來艦所懸的血旗,各處頓時輕笑一片,伴以此起彼伏的呼哨,更有船員向著來船揮手高呼。海程本就枯燥無聊,能夠遇上自家血旗艦隊,彼此間定也不乏熟識之人,自是愉快的事。
然而,當對方艦隊進一步抵近之時,船隊上下的聲響卻像被拉下閘門的洪水,瞬間戛然而止。倒不是對方的身份有誤,一艘五千石鬥艦,兩艘兩千石艨艟與數艘千石走舸,一曲地方守備艦隊的典型配置。隻是,在對方數艘戰艦的甲板上,眾人看到了十數條龐大的海魚,好大,最大一條足有五六丈長,怕不重有上萬斤!
“鯨魚!?”終於,有人回過神來,大聲喊道,跟著便是一陣陣的驚歎。在華興府,鯨魚可算家喻戶曉,但與時下世人心目中的凶獰海怪不同,它在華興府民的眼中,更多的是食物,是渾身皆寶的財源。
聽老府民說,尚在鼇山打拚的時候,府主就曾帶著軍卒們捕殺過十數頭鯨魚,還是十多丈長的大號抹香鯨,此事一度風傳徐州。當時的鼇山軍民們,人人都見過那些龐然大物,吃過口感類似牛羊肉的鯨肉,用那鯨魚皮革製作的皮靴一直被安海老卒們用來擺老資格。最令人稱道的是,那次捕鯨極度凶險,甚至連現在府主的親衛秦廈,都是府主親自從頭鯨的魚腹裏刨出。
當然,府主那次捕鯨雖然神奇,卻已是老黃曆。就在十日前,安海右軍由陶飆率領,裝備著據說由府主親自設計的捕鯨弩,在朝鮮海峽一口氣捕殺了二十多頭鯨魚。即便捕來的鯨魚遠沒府主的抹香鯨大,抵達羅口灣之後一樣引發了轟動,幹脆還上了次日的《華興時報》。
而它們的肉,也被華興府分往了樂島各處,讓樂島上下嚐了一次久違了的肉鮮。不想,安海貿易的這幫船員們,今日竟然可以運氣的遇上又一次的艦隊捕鯨,而且是又一次的滿載而歸!
“嗨!對麵的兄弟,悠著點,眼珠突出來掉下來什麽的,俺們可不負責呦!”伴著血旗艦隊的靠近,一個戲謔的聲音遙遙傳來,說話的一看便是這支艦隊的為首軍官。
這軍官不少人都認識,正是昔日安海軍轉戰邗溝之時,在博支湖一撞成名的“撞艇英雄”田原,沒少在大大小小的英雄事跡報告會上露臉。隻不過,這會的田原毫無正形,壓根就於所謂的英雄形象不搭邊,而他的屬下們明顯也已習以為常,跟著他的逗趣哄笑一片。
田原現在的身份已非甲等序列軍官,而是樂東縣地方守備營假校尉兼水軍軍侯,曆經忠心耿耿、受盡白眼、撞艇搏命、榮登楷模的係列起伏,這廝在五月整軍中選擇了急流勇退,自請降入乙等輔兵序列。自然,這支血旗艦隊該就是樂東守備水軍了。
“誒,瞪眼看清了,正宗鯨魚,如假包換,哈哈.……”似為更好的顯擺,守備水卒們嘚瑟著操控艦船,刻意貼近了貿易船隊,令一眾貿易船員得以抵近瞻仰他們的獵物,還有艦首處那種主體被遮的特大號捕鯨弩。這令貿易船員們的情緒達至高點,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叫嚷著向對方船員們問東問西,伴以不時的驚歎嘖嘖。
“田校尉果然治軍有方,輕鬆捕殺這麽多鯨魚。你等這趟可是大豐收啊,回島之後,怕要蓋過安海右軍的風頭啦!”張憧與田原曾有數麵之緣,忙遙遙拱手,嘴上更是一籮筐的恭喜話,但眼中卻是閃爍個不停。
“哈哈哈,哪裏哪裏!張管事過譽了,朝鮮海峽那兒鯨魚又多又傻,又有捕鯨弩這一利器,想不收獲都難啊。陶老大是咱老上司,俺們可不敢跟他那幫猛人別苗頭,至多跟著他們輪流發財罷了!哈哈哈.……”田原滿嘴謙虛,可神情卻明顯臭屁得很。
田原確實值得高興,今日這樣豐碩的滿載而歸,非但可以緩解華興軍民的肉食難題,按參軍署墾部新出台的軍屯激勵政策,還能給他們自身帶來些許收益提成呢。而且,聽上麵的口風,安海右軍成功捕鯨之後,他們這次捕鯨若是依舊順利,日後華興府就將把捕鯨常態化,樂東、樂北、樂南三支地方守備艦隊,將定期輪流前往朝鮮海峽捕鯨,這可是一條長期穩定的財路啊!
“張管事,你這趟又去拐賣人口啦,看來收獲不小嘛!”驀地,田原手指幾艘商船的甲板,麵帶壞笑道。
田原所指的是甲板上的一群群韓人女子,是這支貿易船隊從馬韓慶全方國港口帶回樂島的“新娘”,多為此番半島大戰造成的孕齡寡婦,也有家貧少女,通過無所不在的黑心商人兼友好人士,華興府僅僅花費了少量錢糧作為“彩禮”,便從窮困潦倒的韓人家庭將她們“娶”來。
抵達樂島之後,她們將與那些購自文明島的女奴一般,根據相貌、年齡等條件標以五到十貫不等的價格,之後或是出售,或是抵扣封賞,以許給光棍漢為妻為妾,解決華興府一直嚴重的單身問題。
至於那些黑心商人兼友好人士,自然是被海貿利益逐漸捆綁一處的半島貴人們。借他們之力,華興府的觸角逐步滲透至半島沿岸地區,商貨兵甲貿易之餘,還會假惺惺的向戰爭難民們發些糧食救濟,博得良好聲名,順帶用各種手段“拯救”回一些無著無落的韓人。
漠然掃了眼那些韓人女子,張憧笑對田原道:“走過不如撞過,田校尉,這批可都是價格公道,上好姿色,咱華興府標價素來隻圖不虧,錢莊對此還有五年期低息貸款,絕對的光棍福音。透露一句,三日後樂北城南遊園配對,叫你麾下的光棍積極點,錯過了別怪兄弟沒知會呀,哈哈。”
“哦,果真!?”田原眼前一亮,旋即轉向自家的那些軍卒,放聲狼吼道,“那些夜裏瞎叫春的,聽見了沒……”
直到享受完貿易船員們的驚歎吹捧,兩支船隊也已抵近文明島安全海域,樂東守備水軍這才拋下貿易船隊,得意洋洋的飆艦離去。看著漸遠的帆影,張憧麵露惋惜甚至忿忿。萬莫以為這廝是護鯨誌願者,作為一名削尖腦袋的財迷商人,他所心痛的,是捕鯨這條一本萬利的買賣與他無緣。
早在安海右軍捕鯨歸島之後,嗅覺靈敏的張憧便對此高度關注,得之鯨魚確實渾身是寶,其鮮肉、外皮、油脂、肝髒皆大有用途,便是骨骼也能磨粉作肥,不要太值錢。
而且,按華興時報說法,朝鮮海峽處北海與黃海交界,冷暖海流在此交融,令此處富含大量養分,從而滋生出大量的浮遊生物,正是多種鯨魚的天然生長地。加之這裏是部分遷徙鯨魚春秋之際的必經之地,令得此地的鯨魚儲量極其可觀,便是每年捕上數百頭也無枯竭之憂。
張憧曾經算過,單在朝鮮海峽一處,捕鯨極其後續產業,每年的可持續產值便不下五十萬貫,狠一點上百萬都有可能!隻可惜,那位府主已經發下話來,捕鯨很危險,捕鯨弩涉及大型軍械的機密,更不會對民間開放,誰信呀?不就是大型床弩,給弩槍頭加上倒鉤,給槍尾帶上細索,忽悠誰呢?
看看輪換捕鯨的樂東守備艦隊,張憧啥都明白了。這分明就是府主已將這盤好菜捂到了血旗軍的碗裏,別人就甭來瞎摻合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又是別個府主自己開發出的財路,張憧也隻能羨慕嫉妒了,他可不敢與丘八大兵們搶食。長歎口氣,徹底放棄對捕鯨的一切念想,他重新琢磨起其他發財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