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我沒有選擇
我讓這雙彈鋼琴的手沾染了生活的肮髒,可是我並不後悔。
洛卡卡沒有回答,而是忽然轉身向走廊盡頭奔去。她跑到樓梯口,轉過身,麵對著後麵追過來的蘇半夏,微微一笑,直直地往後倒去。蘇半夏的手本能地伸向她,可是徒勞。陽光繁盛,洛卡卡倒下的瞬間唯美得就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蘇半夏驚恐地睜大雙眼,眼睜睜地看著洛卡卡摔下樓梯。她慌忙地跑過去,看到洛卡卡倒在地上,身下蔓延出一大片血色的花,浸潤了洛卡卡的碎花裙子,原本的白色變成了妖冶的紅色,觸目驚心。
洛卡卡流產了。懷孕時間不長,胎兒原本就極不穩定,再加上這一個多月洛卡卡不吃不喝,精神狀態瀕臨崩潰,這樣一摔,孩子很輕易地沒了。
蘇醒過來的洛卡卡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瘋子,誰都不認識,在病房裏又打又摔,醫生、護士都被她咬過。後來沒有人敢進她的病房,除了蘇半夏。
蘇半夏替洛卡卡辦了出院手續,帶著蘇若,離開了那裏,來到了現在所在的城市。她讓卡卡住進了最好的精神病院,給她最好的治療——這是她欠卡卡的。
紀初浩沉默不語,他緊抿嘴唇,看著蘇半夏。他的呼吸很深,很明顯,他在壓製自己的情緒。
紀初浩迫人的身高逼近蘇半夏,抬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他的聲音低沉充滿痛楚:"你沒有照顧好她。"怒氣翻湧,手掌有些麻麻的痛,從神經一直延伸到心髒。
蘇半夏的臉被打得偏了過去,白皙的皮膚上立刻清晰地浮現出指印,嘴角甚至有一點血跡。
紀初浩仿佛是天生的王者,妖媚的淚痣有一種舍我其誰的霸氣。他的聲音清冷:"蘇半夏,如果當初我知道你照顧不了卡卡,我死都不會讓你帶走她!"
蘇半夏默默地低著頭,沒有說話,卡卡變成這樣,她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她垂著頭,低聲道:"紀初浩,我欠卡卡的我這輩子都還不清,隻是我現在求你,放我們走好不好?"
紀初浩不忍地撇過頭,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完美得不真實。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薄唇輕啟:"不可能。"
他轉過身,麵對著陽光,聲音透過空氣飄進蘇半夏的耳朵:"單伯父在你們離開的那一天出了車禍,去世了。"
蘇半夏倏地抬頭,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實。單遠澤他死了?怎麽會?
"是因為追趕鬱助,所以發生了車禍。"紀初浩頓了一下,仿佛在考慮下麵的話該不該說,"而鬱助是因為追趕你們。"
蘇半夏渾身一震,好像所有的力氣在聽見紀初浩的話後都被人抽走了。她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單遠澤是因為她而死的?她害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那你就更應該放我走,鬱助不會想要看見我的。"蘇半夏癱軟在地上,指甲死死地摳住地麵。
"他愛你成狂,蘇半夏,就算你是間接害死伯父的凶手,隻要你說出當初離開他的苦衷,他還是會原諒你。"紀初浩了然道。他不知道,他已經開始像蘇城一了,看事情變得通透,說起話來也一針見血。或許,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蘇半夏輕聲笑起來,愛?如果紀初浩知道她和單鬱助之間的血緣關係,還會像現在這樣勸她嗎?恐怕會一門心思讓她遠離鬱助,免得讓鬱助成為世人唾棄的對象吧。
"有沒有苦衷現在來說還有什麽意思呢,就算他困住我,也不會改變什麽。"蘇半夏口氣淡淡的,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波瀾。
"你和鬱助的事,我不會插手,我隻做自己該做的。"紀初浩的眼眸泛著沉痛的光,"但是,我一定要帶走卡卡。"
蘇半夏支著手站起來,她沒有避開紀初浩的視線,而是一字一頓地說道:"不--可--能。"
紀初浩顯然沒有料到蘇半夏會直接拒絕,他的呼吸急促起來,連聲音都不自覺地大了一些:"蘇半夏,你憑什麽?"
蘇半夏淡淡地掃過他,她走到紀初浩身邊,麵朝陽光,背對著紀初浩,輕聲道:"紀初浩,你有沒有想過,你代替我照顧她,當有一天她記起一切,那時候她會怎麽樣?"
紀初浩一下子沉默了。
"你明知道卡卡她恨你,恨不得殺了你,你也明知道她愛你,愛得無法自處,所以當初她才會選擇和我一起走,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你。現在的她雖然什麽都不記得,可是你能肯定她一輩子都不記得嗎?要是有一天她突然記起來了,記起她最愛的人就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她是該感謝你照顧了她,還是該怨恨你毀了她?"
"她遭受過那樣的恥辱,又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這樣的記憶你想讓她記起來嗎?"蘇半夏一席話說得很輕,但是每個字都重重地敲在紀初浩心上,他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忍心看著她再死一次嗎?"蘇半夏反問,其實她也想把卡卡交給他,因為他能給卡卡最好的照顧,隻是她不能冒險。那些記憶太過危險,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炸,她的卡卡,不能再有事。
房間裏突然有了噔噔的腳步聲,洛卡卡穿著拖鞋,手裏攥著紀初浩送給她的糖果,一下子躥到紀初浩麵前,她的笑容把陽光都壓了過去:"紀初浩,你會經常過來看卡卡嗎?"
蘇半夏將卡卡拉回到自己身邊,寵溺地笑笑:"卡卡乖,半夏還有事和他說,卡卡再進去睡一會兒好不好?"
"嗯。"洛卡卡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她戀戀不舍地朝紀初浩看了一眼,晃了晃手心裏的糖果,頗像一個擔心會丟失心愛東西的小孩子:"記得來找卡卡。"
蘇半夏看著洛卡卡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像是對紀初浩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其實,現在的卡卡挺好,至少她很幹淨,而且不痛苦。"
紀初浩眸子微沉,黑色的劉海蓋過眼瞼,遮住了眼睛裏的所有情緒。蘇半夏是對的,現在的卡卡很幸福,不記得痛苦的事情,潔白得就像還未落地的雪花。就算在別人的眼裏是瘋子,但至少在她的世界裏,沒有不幹淨的東西。記起所有的事,隻會讓她再死一次。
有時候,放手又何嚐不是一種愛。放過洛卡卡,放過,他自己。
紀初浩走後,蘇半夏一直站在陽光裏,溫暖的光線籠罩著她,照得她白皙的皮膚微微泛紅。她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顫動,落下一片陰影。好久都沒有這麽放鬆了,也好久都沒有見過這麽溫暖的太陽了,可再明媚的陽光,也洗滌不了她的不幹淨,淨化不了她心中那片長滿青苔的陰暗角落。
洛卡卡昂貴的治療費用讓蘇半夏不得不日夜奔波,她一直都不想去靠任何人,就算乞討,她也想靠自己的雙手。隻是有時候,堅強不能解決任何事,這個世界有一句話叫作"識時務者為俊傑"。
當接到警局來的電話時,蘇半夏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她不管不顧地從酒吧衝出來,直奔醫院。
蘇若在去看洛卡卡的路上,出了車禍。
當醫生告訴她,蘇若因為遭遇車禍引起心髒衰竭,需要一百萬做換心手術時,蘇半夏連流眼淚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隻知道,她的世界開始崩塌,變得一片狼藉。
蘇若一直都有心髒病,所以她的身體虛弱,動不動就要住院,可是從來沒有嚴重到要換心啊。如今,一下子到哪兒去弄那麽多錢做手術?
手術同意書就放在麵前,醫生勸她盡快簽,因為時間耗不起,蘇若也等不了。其實蘇若很幸運,前幾天一個人剛剛病逝,捐出了自己健康的心髒,而血型各方麵恰好和蘇若匹配,要不是這樣,恐怕蘇若不做手術就撐不過今天晚上。
蘇半夏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手指,整個身體在不停地顫抖。她知道,她不能讓蘇若死,蘇若和洛卡卡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她不能失去她們。
那天,醫院很暗,清冷的日光燈照在蘇半夏慘白的臉上。她攤開雙手,這雙曾經在黑白鍵上彈跳的手,這雙曾經被老師讚歎的手,這雙被單鬱助緊緊握在手心的手,此時已經變得粗糙不堪,生活的痕跡在她的手上一覽無餘。
能一下子拿出一百萬的,隻有那些老板,而在那些老板裏麵,比較有勢力的是孫正平。她的選擇,已經在金錢麵前赤裸裸地呈現。
掏出手機,麵對一排通訊錄,她咬緊自己的下唇,直到舌尖嚐到了腥甜的味道。她知道,當她做了這個選擇,她的幸福,她的愛情,她的以後,從此都沒有了。
蘇半夏閉上眼睛,她沒得選擇,她需要錢救蘇若,需要錢給洛卡卡繼續醫治,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對不起,單鬱助,原諒我。
蘇半夏按下通話鍵,撥通了孫正平的電話,在電話接通以後隻問了一句話:"我答應你的要求,不過你現在要立刻給我一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