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人間俗物
跟陸家人周旋多年,斯曉慧真得感謝北京城的房地產買賣政策。單單賣房這一點合理要求,就扼住了陸大偉的咽喉。
陸大偉不是沒算過這筆賬,賣掉第一套房,如果再打算置辦一個小窩,那都屬於第二套,先不說第二套房產貸款利率太高,就這首付他都承擔不起。再說他的一對老父母住哪兒呢,而且他離了婚可不想當一輩子寡夫,他可是一本正經的人間俗物,不會縮減分毫的七情六欲。
沒錢,寸步難行,有錢更戰戰兢兢,就怕豺狼虎豹搶去了一分。離一場婚,對他來說等於回到解放前。每次離婚扯皮,他跟斯曉慧之間注定要來無數次撕逼大戰,但到最後,說不定當孫子的還是他。
他企圖用母愛喚醒斯曉慧的一點點良知,強壓著心裏的火氣,心平氣和地跟斯曉慧打起了父愛牌:
“咱們鬧個魚死網破對逗逗一點好處沒有,難道以後就老死不相往來了麽,不是還要每個月一起陪孩子兩天麽?我都可以答應你。
既然感情沒了,至少還得保護一下孩子吧?這房子不能賣,你自己算算逗逗還有幾年上小學了?孩子得靠這套房子拿公立小學的入學資格。
再說了,逗逗的監護權真的應該給我,孩子歸到我名下,我這個工作居住證將來可以幫逗逗順利入學。你也不用擔心,孩子這幾年可以跟你生活,我每月給撫養費。”
斯曉慧聽了,真的差點感動了,好偉大的父愛,可誰讓陸逗逗攤上這麽一個油鹽不進的親媽呢。
“別衝我放狗屁!我斯曉慧向來不稀罕什麽狗屁高大上的教育圈,你也不用給我上那個套。麻溜地把你爹媽清理出去,咱們該算賬算賬。”
陸大偉真是聽得夠夠的,斯曉慧越來越猖狂,這是直接把他爸媽當垃圾了:
“我特麽傾家蕩產也要跟你離婚,拿到閨女的撫養權。你自己睜開眼睛看看自己多齷齪,動不動拿自己的孩子當離婚武器。”
“好啊,有傾家蕩產的勇氣不早就結了,先白紙黑字地給我寫出來,簽了字再說,別再這裏純放狗屁,浪費我的電話費。”斯曉慧氣勢洶洶地掛了電話。
這一撕真是從裏到外的痛快,斯曉慧很是心滿意足。她仿佛就看到陸大偉一家子的愁眉苦惱,爹娘在沙發上歎氣後悔,當年瞎了眼選了這麽一房兒媳婦。走自己的路,讓他們後悔去吧。
其實,白天陸老太就把兒子打算離婚的事說給了女兒陸小娟,別看陸小娟念了幾年大學,從來都是和自家人一個鼻孔出氣。陸老太在電話裏罵罵咧咧,她走南闖北辛苦賺錢多年,早就活成了一個存錢罐。她氣憤地是,這一離婚,陸家的錢,他兒子這麽多年辛辛苦苦賺下的家業要被斯曉慧那死丫頭分去好多,真是咬牙切齒的恨那!
大姑子陸小娟也對斯曉慧充滿了厭惡。不過,她也覺得弟弟離婚這筆買賣很劃算:媽,把她打發了也是一件好事,以後就不用過這慪氣的日子了不是?我弟弟工作又好,人長得也斯文白淨的,就是四十了,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也得往跟前蹭呢。
陸老太太聽了很是得意,閨女真真說中了她的心坎。這都三十多了,兒子陸大偉還沒個半大小子,離了好,在老家找個聽話的,說什麽也得生個小子出來。
說來,這對母子也真是冤家不聚頭,陸老太心心念念找個童養媳,壓根兒子也沒應過她呀!她一門心思想當皇太後,可陸大偉不是不清楚,就他媽那脾氣,娶一百個媳婦也住不到一個屋簷下。
她要知道兒子的打算,八成又要留住斯曉慧這一房兒媳婦,畢竟在斯曉慧名下的房子裏住了那麽多年,雖然不待見她,至少人家沒讓她流浪大街。
陸大偉到底怎麽想的,她這個當娘的不知道,斯曉慧門清的很。上次這兩口子打架的時候,斯曉慧就譏諷過陸大偉:
“別以為離了婚能找到比我好的,你打算把人家和你爹娘再塞一起麽?”
陸大偉回了一句:“用不著你管,再結婚我肯定和他們分開,操狗屁的閑心。”
斯曉慧陰陽怪氣地再甩了他一句:“真有出息呢,這麽疼下一房媳婦啊!”
得,原來他也知道他媽不是個善茬,就陸老太太自個惡而不自知。
陸老太太自個以為自個是宇宙的中心,給兒媳婦四十萬就是抬舉人家。沒想到接完斯曉慧電話,兒子陸大偉又把臉耷拉下來唉聲歎氣。
她氣鼓鼓地來了一句:一個男人,還能折在女人手裏。其實,她早就認為優柔寡斷的兒子一點不爭氣了,處處拿不住自己媳婦,總是被欺負的窩囊廢。
就幾年前,斯曉慧坐著月子從家裏跑了出去,她本來以為她那能耐兒子能把兒媳婦給弄回來,結果沒多久也跟著老婆屁股跑了。她氣得白天跟女兒通氣連罵帶咒,晚上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老兩口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她又開始聲討陸老頭,抱怨老天爺沒長眼,辛辛苦苦養育倆兒子,一個沒心沒肺斷絕關係的,另一個也窩窩囊囊,狗熊鼠膽。
陸老太太話音落了,陸大偉那廂陣仗沒起來,反而眼珠子都憋紅了。他唉了一聲,抬起頭來,跟他的親媽交待一句,便回屋了:
周末我出去找找房子,過段時間你們搬家吧。
陸老太太急著追問了一句,怎麽還是要賣房嗎?!陸大偉並沒再回答,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為他死氣沉沉的日子躺床上哀鳴去了。
這陸老太太又拿起電話跟陸小娟匯報離婚進展了:
“他們家想把你弟弟置於死地,現在又出孬點子耗著你弟弟,逼你弟弟賣房。看他哭,當媽的是真心疼啊,怎麽咱家就攤上這麽個作精?”
陸老太太向來有這麽個臭毛病,以前兒媳婦沒搬走的時候,她就像個抄身婆一樣,每天看著兒媳婦的表現是不是和她心意,到了晚上,斯曉慧的一舉一動都刮到她閨女的耳朵去了。
陸小娟打小就疼自己的親弟弟,看親媽一把年紀操碎了心,目前娘家人的處境真的是太紮她心窩子了。她和弟媳婦斯曉慧其實一直沒什麽聯絡,大學畢業後在老家的小縣城紮根,如今也是日理萬機的孩子媽,再加上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纏身,根本沒時間來北京走動。
不過,斯曉慧和陸大偉舉行婚禮的時候,她這個當姐姐的帶著一家人來隨禮了。婚禮結束後,她還語重心長地叮囑了弟媳婦幾句話:
“有幾句話,姐姐必須告訴你,你可別見怪呢!我就這麽一個弟弟,打小沒幹過家務活,就連碗也沒刷過。你平時一定要多疼他,下班回來晚飯一定要有個肉菜,多體貼自個男人。”
其實,舉辦婚禮那會,斯曉慧已經是懷胎三月的準媽媽了,衝一個準媽媽那麽矯情,斯曉慧想不見怪也沒那麽大格局不是?
誰知大姑子拿出陸家家訓,剛調教完斯曉慧,陸老太太對著女婿接上茬了:
“娟子打小身體不好,小斤薄兩的,再說又有這個病根,你下班回家多幹點活,得疼乎她,知道不,我們娟子當年是下嫁給你,要不然在北京得過得更好。”
世間的女人本來應該因著自己的不幸去換位思考,互相理解,但是能換位思考的真真又不太多,總是拿自己不幸當一回事,別人的不幸不屑一顧,這就是最差的修養了。
得了,陸家的子女全都是身嬌肉貴,不管是嫁到他們家,還是娶了他們家的女兒,都是低等人,必須全心全意為他們服務,當牛做馬,肝腦塗地。
陸小娟這個病根,是當年被她親爸嚇出來的,自從斯曉慧跟公婆住在一個屋簷下,也時常聽一百八十斤的婆婆聲討她那萬惡的夫君。話說回來,如今挺起腰杆做主人,不得找那萬惡的舊社會算賬麽。
當年陸老頭重重下手打老婆時,那三個孩子在門外聽著母親殺豬一樣的嚎哭,陸小娟因為害怕竟然誘發了羊癲瘋,打那以後便時有發作。說來也怪,這個羊癲瘋據說如果是女性染上,生完第一個孩子以後,便能不藥痊愈。自打生下女兒以後,陸小娟的病再沒犯過,這也了卻了陸老太的一樁心事。
當年陸小娟還是姑娘那會,上門提親的也是絡繹不絕,不過人家一聽說她有這個病根,全都閃了。陸老太其實也看不上她這個女婿,她覺得對方心術不正,他是沒有辦法,半推半就,惦記陸小娟的縣城戶口,才不得不委屈選擇娶了陸小娟。在陸老太心裏,他們這一方絕對屬於下嫁,所以盡管女兒有病根,她理所當然看不起女婿。何況現在陸小娟已經痊愈,她更不把女婿放眼裏了。
說到底,子女的不幸,病根還不是長在陸老頭和陸老太身上。
這一夜,斯曉慧睡了一個美美的覺,就算最後真的離婚了,她也隻會過得更好,因為她會因著母親的身份,為她和孩子爭取合法的利益和法律保護。整個陸家卻陷入了夜長夢多的困擾,當打發一個外人,需要用更多的錢去擺平,這真的是被卡住了脖子。
陸大偉陷入更理性的思考,又不是第一次被斯曉慧可勁整,他在這次宣戰之前,頭腦就該清楚,斯曉慧不會輕易放過他,何況她背後可能還有一股更強大的力量。
他現在覺得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坐定了斯曉慧的孫子。
傾家蕩產、奪撫養權?他哪兒來的度量和資本呢。他能辭職回家帶女兒麽?他的那一對親愛的父母,晚年的生活管理如此可怕,他敢把閨女交到他們手裏麽。別說讓他們給帶孩子了,還連帶孩子的母親一起逼了出去,不帶一點羞愧之心。
就算是斯曉慧不搬出去,他每天不也在這個髒兮兮的家裏強忍麽,他又想起了以前,每天斯曉慧耐心打掃衛生,改善家庭居住環境的時候,他親媽怎麽做的?故意把鞋子亂七八糟塞在茶幾底下,試探兒媳婦是不是嫌棄他們。
就連他這個當兒子的也看不下去親媽的倚老賣老。
其實,不是人家斯曉慧拿女兒當離婚的武器,孩子跟了他,不僅沒有裏子,可能連麵子上的衛生都搞不好。
即便是將來再重組家庭,他又能嘚瑟到哪兒去?日子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從他投胎到陸家那一天開始,就早早注定好了。
腦子裏迷霧重重,他向往的日子,從來沒有過一天,每天都是層出不窮的矛盾,就算是他和斯曉慧的婚姻結束了,將來也不過是挖一個新坑而已。背後有一對爛包的父母,無論娶誰,最後還不是過到茄子地裏。
他糟心透了,但是又不想向斯曉慧舉手投降。聽天由命吧,先互相對壘著吧,看誰先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