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烏頭
季氏站在她麵前,溫婉的麵容上掛著隱約的笑意。
她輕飄飄地看了一眼霜晴:“你覺得能是什麽?難不成,你還敢違抗我?”
李翠萍在一旁聽得心驚膽顫,她上前一步,將侄女擋在身後,畢恭畢敬地對季氏道:“王妃息怒,我這侄女兒打小就這樣,腦子有點轉不過彎,還請王妃給奴婢一點時間,讓奴婢和她好生說道說道。”
季氏轉過身,往窗邊走去,輕慢地“嗯”了一聲。
李翠萍轉頭將霜晴拉了出去,使勁掐了她一把。
霜晴吃痛,顧忌著季氏與她們隻有一牆之隔,不敢大聲叫出來,隻得咬緊了牙關,默默隱忍。
李翠萍壓低了聲音,然而怒氣卻一點沒有壓抑,像即將爆發的洪流,每一字每一句下都蓄滿即將崩潰的能量:“你真是豬油蒙了心!屋子裏的人是誰?也是你得罪得起的?又不是要你的命,讓你做什麽你盡管去做,娘娘也不會虧待你!”
霜晴眼裏浸了薄薄一層淚,李翠萍發鬢間的金簪閃著燦燦光芒,模糊又具體。
她低著頭:“所以呢?姑姑又是怎麽一個聽話法,才置辦出了這樣一身行頭?你害了多少人?”
李翠萍麵色一變,冷冷嘲道:“好,真是好,給你前程似錦你不要,偏在這裏假清高。等我那苦命的大哥大嫂出了事,我倒要看看你還清不清高的起來!”
霜晴心下一驚,抬眼看她,隻覺得平日裏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姑姑,如今的心腸卻像是淬了毒一般!
她不可置信地望著麵前麵目生疏的婦人:“那也是你的親哥哥!”
李翠萍冷笑:“不然你以為我會管你?我當然知道那是我的親哥哥,也正是因此,我才要提醒你,如今他們的命,可是全捏在你一人手上!”
“你且好生想想,小寶的病如今有得治了不是?你爹娘也算有了個盼頭,但你如果不聽王妃的話,那大夫還會繼續給小寶治病?你說你這是不是要你娘的命?”
“你爹本來身子也不好,你覺得他經得起這麽大的打擊?不是我說,晴丫,你爹娘養你這麽大,你就這麽狠心,一點念想不給他們留?小寶可是咱們老李家,唯一的獨苗苗啊!”
她說完,抱臂倚著牆,眼風淩厲而刻薄地掃過這個侄女的麵容,又帶了一絲黏黏膩膩的打量,像蛇蜷縮在角落裏,一邊吐著信子,挑選著獵物的神態。
貪婪無厭,充滿挑剔。
霜晴被她說得失神,回家時爹娘欣慰和高興的麵龐曆曆在目,還有小寶,已經十二歲了,卻還沒有她肩膀高的弟弟,她的小寶讀書很厲害,三歲就能背好多詩,多聰明伶俐的孩子,如果不是生在她們這樣的人家,如今過的該是無病無災,順遂安康的好日子。
她的手漸漸捏緊了荷包,荷包上的刺繡平整,卻像暗藏針鋒一般,將她的手心刺得生痛,逐漸紮進她的心裏。
這是在害人啊!
李翠萍見她麵色漸漸慘白,也知道她這是想通了,唇邊扯出來一抹鬆弛的笑:“這就對了,過了這一遭,你有大福氣呢!也別怪做姑姑的逼你,姑姑這都是為你好不是?等你日後做了這王府的主子,姑姑還等著你提攜呀!”
……
霜晴回到薑府已經很晚了,冷白的明月孤懸天邊,她從後門進,原還想著要叫門,卻不想見著一個高大的少年抱劍倚在門邊。
她走過去,認出來是芳汀苑的渡山:“渡山大哥在這裏等人麽?”
渡山抬眼,看向她,眼神冷淡。
霜晴卻看見白霜冷月的映襯下,他眼裏一點微末的暖意。
他說:“小姐知道你今日晚歸,讓我在這裏守門。既回來了就早些回去休息。”
霜晴微垂著頭應下。
到了第二天,是她早起服侍薑蘅。
因為時間太早,且她又是王妃特地送過來和薑蘅一道學規矩的丫鬟,她便自發攬下了這門差事,好讓雲屏等人多睡會兒。
在她端著銅盆進來之後,薑蘅便醒了。
她剛醒時,說話會帶著鼻音,眼睛都睜不開,就開始關心霜晴昨日回家的情形。
霜晴低著頭一一應答了,又給她遞茶水。
這是薑蘅的規矩,在用膳之前總要先喝茶。
是之前顧遠洲差人送過來的玉雪明沙。
她端起茶碗,又放下,打了個哈欠,看向霜晴:“記得你之前說過,家裏有個弟弟,生了很重的病,病好些了麽?”
霜晴緊提著一顆心,不確定她是不是看出來了什麽:“勞小姐掛念,家中請了大夫,已經好些了。”
說完,她緊張地看著薑蘅。
她看見她點點頭:“那就好。”
然後她垂首,微微傾斜杯盞,而後又放下,用絹帕拭了拭唇角。
霜晴就侍立一旁,雖然看不真切,但也知道事成了。
她忽地腿一軟,跌坐下去,再抬頭看向薑蘅時,已經是滿臉的淚痕,驚惶與無措在她眼裏交織。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
薑蘅淡淡看著她:“怎麽了?”
霜晴不答,隻望著她不住地搖頭,一絲鮮血從她唇角流下來。
薑蘅麵色微變,一直守在門外的雲屏聽見屋子裏的動靜走進來,三步並作兩步去到倒在地上的霜晴身邊,檢查一番後,她搖了搖頭,對薑蘅道:“小姐,她咬舌自盡了……”
“剛剛煙翡去了李家,查到霜晴在薑府這些日子,誠王妃讓她姑姑給李家送了許多銀錢,還找了扶心堂的大夫給她弟弟治病。”
薑蘅無言,看了眼桌上的茶水,伸手沾了沾放進唇中:“烏頭。”
雲屏驚詫。
小姐讓她看了許多醫書,不需小姐解釋,她已經知道這烏頭的毒性有多厲害。
這下不用再抽絲剝繭,苦心追查,事實真相已經擺在眼前:誠王妃拿捏了小寶的性命,用於威脅霜晴。
而霜晴,這個愚蠢又懦弱的姑娘,用她的性命做出了最後的抗爭,也是贖罪。
隻可惜她沒有想到,芳汀苑眾人,對她早有防備。
“將她的屍身送回李家,送五十兩銀子,讓他們將人好生收葬了吧。”薑蘅抿著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