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長夜裏風聲靜默,轆轆的車輪聲漸行漸遠,最終也消失在靜默的風聲裏。


  祝懷雪失魂落魄地離開,滿腦子裏都是薑蘅說的最後一句話:“祝公子,及早認清自己的心,別讓我看不起你。”


  兩人這一番會晤,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直到第二天,玉京城裏忽然掀起軒然大波:回京不過兩月,即將考科舉,娶貴女的祝懷雪,跑了。


  據說什麽都沒帶,一人一騎,趁夜出了玉京城。等祝府的人發現,已經是翌日早晨,追不上了。


  芳汀苑裏的薑蘅聽說了這事,清淩淩的眼裏什麽情緒都沒有,仿若無波古井,平靜幽深。


  煙翡倒是驚訝地張大了嘴:“他這樣跑了,那太守家的那位小姐怎麽辦?”


  她們現在還不知道和祝府議親的那位小姐姓甚名誰,是以隻能用這樣的稱呼指代。


  沾衣看了她一眼:“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際會,你管別人那麽多?小姐讓你養的花怎麽樣了?小姐可是說過,這花若是養不活,到今年年底,你都別想再出門了。”


  煙翡倏然閉上了嘴,轉身去看院子裏的花了。


  過一會兒,她又興高采烈地進了屋子裏,身後還跟著一去數日,而今方歸的雲屏與渡山。


  但是雲屏的表情卻沒那麽高興,她看著許久未見的小姐,眼眶浮起一圈微紅,忽地跪了下去,低著頭道:“奴婢無能,此去臨江,毫無所獲,請小姐責罰。”


  薑蘅臉上掛著淺笑,將她扶起來:“無所獲便無所獲吧。這條路不通,我們就換一條,不妨事。這一路走來你們也累了,下去收拾洗漱一下,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再上值。”


  雲屏低著頭,輕聲道了聲是,情緒低落地下去了。渡山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回了自己的屋子。


  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薑蘅這才轉過頭來,正好與沾衣探究的眼神對上。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沾衣猛地收回眼神,開始低下頭做自己的事。


  薑蘅卻叫住她:“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麽讓雲屏去臨江,又要讓她查探誰的舊事?”


  沾衣心中陡然一驚,連忙將頭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薑蘅道:“無妨,我準你說。”


  將沾衣從牙行帶回來也有些日子了,薑蘅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到她和旁人的不同,盡管是一般大的年紀,但她比空翠煙翡都要穩重。


  沾衣愣了愣,抬起頭來,直視著薑蘅的眼睛,緩緩道:“倘若奴婢沒有猜錯的話,二爺在臨江應當有位故人,而碰巧府上的花月姨娘與那位故人形神之間,有幾分相似?”


  如若不是這樣的聯係,想來小姐也不會送一心想要攀高枝的花月這樣一場造化。


  薑蘅點頭,與她說起當年舊事:“二叔那位故人,原是差一點便能成為我二嬸的人,也是如今府上二夫人一母同出的親姐姐,隻可惜當初二叔與那位是無媒苟合,後來那位還沒來得及嫁入薑府,便重病而亡,死時一屍兩命。”


  “或許是為了補償賈家人,又或許是存了旁的心思,二叔這才娶了賈氏,後來誕下薑蓉。”


  但是那位故人,終究是懸在二叔心間的白月光,何況她當初下場那般慘烈,她不相信二叔心底對那位賈家的三小姐沒有一點想念遺憾。


  昔年他養死一隻鳥兒,都茶飯不思好幾天。物猶如此,何況乎人?


  沾衣沉思一會兒:“可是如今臨江那邊沒有音訊,而莞然閣,聽聞二爺也有好些日子沒去了。您若是想用一個姨娘扳倒二夫人,恐怕有些難。”


  薑蘅搖了搖頭:“棋子就在那裏,最後一盤棋局走向如何,還是要看執棋的人。”


  她說完,門外便有丫鬟的聲音響起,是得了薑仲廉的吩咐來請她去書房。


  薑蘅收斂了眸子裏的勢在必得,溫良地看向沾衣:“那兩個丫頭不知道去了哪裏,今次你陪我走一遭吧。”


  沾衣福身,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主仆兩到書房時,薑壽海恰好從書房裏出來,薑仲廉則跪坐在書案後,正低頭看著書。


  有了前幾次的教訓,薑壽海這回規規矩矩地向薑蘅行了禮問了安,薑蘅則溫溫柔柔地應下,轉身進了書房裏,柔聲喚了一句:“二叔。”


  薑仲廉抬起頭來,笑著招了招手:“阿蘅來了?快來讓二叔好好看看,怎麽以往二叔還沒發現,我們阿蘅還是個大才女呢?”


  梁園西樓裏的熱鬧場麵,早已經隨著顧遠洲兩次下帖邀請薑蘅赴宴的事傳遍了玉京城。


  薑蘅也早已經預料到薑仲廉會傳自己到書房,卻沒想到都過去好幾天了,他才像忽然想起來這事一般,將她叫了過來。


  絲絲縷縷的念頭在腦海裏打著轉,薑蘅按下心思,乖覺地笑了笑,看起來頗有些羞澀:“班門弄斧罷了,也就是殿下和兩位先生脾氣好,這才容我在西樓內胡言。”


  玉京城裏傳言向來誇張,三分能說成十分;西樓裏眾人聽過她的言語也不能複述出來,薑蘅憑著這兩點,開始不打草稿地謙虛起來:

  “其實阿蘅哪裏懂什麽立意行文,不過是看著誰的合眼,便絞盡腦汁誇讚幾句罷了,或許是運道好,竟讓我瞎貓碰上死耗子,贏了和楊小姐的賭局,”


  薑蘅說完,臉上的笑忽地淡了下去,微紅的臉也漸漸發白。她抿了抿唇,聲音細細的,小小的,看向薑仲廉:“二叔,這次……阿蘅是不是給府上惹禍了?”


  薑仲廉還沒有說什麽呢,就看見薑蘅先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懸在臉上,要落不落,看起來可憐極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那楊家小姐,欺人太甚,她非逼著我和她打賭,我本來不答應,她便說我們薑家教養如此……畏首畏尾,怪不得這麽多年來在這個位置上……無有寸進。”


  薑仲廉歎了口氣。


  他原本是想敲打敲打這個侄女,畢竟薑家在如今玉京世家圈子裏不上不下,著實尷尬,而因著薑蘅這一出,反而讓薑家變得突出起來,這對薑家可不是什麽好事。


  但是聽到這裏,他卻什麽想法都沒有了。


  說到底,是他這個做家主的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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