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楊長風從宮裏出來之後,恰便是晌午時候。


  身邊跟著的小廝道:“這會兒回府上用膳恐怕來不及。”


  楊長風想了想:“那便在街上找家食肆酒樓吧。”


  小廝應聲,又道:“聽聞城中新開了一家知蜀齋,菜色鮮香,不若去那兒?”


  楊長風閉著眼點頭。


  車夫聽見馬車裏主仆兩人的對話,識趣地扯著韁繩往知蜀齋駛去。


  知蜀齋裏,薑蘅正在二樓用飯,她在雅間裏獨自一人,身邊伺候的沾衣等人則在一樓大廳圍坐一桌。


  楊長風從大廳裏進去,便見著沾衣。


  在西樓裏,他對薑蘅印象實在深刻,連帶著連她身邊的丫鬟也記住了。這會兒見了沾衣,便知曉薑蘅肯定也在樓中。


  他低下頭,對身邊小廝說了幾句話,獨自上了樓,小廝則轉身回了馬車裏,很快抱了一個檀木匣出來,入得樓中。


  薑蘅吃得差不多了,正想起身喚小二來收拾碗碟,就聽見敲門聲響起。


  來人她也識得,是當初西樓裏跟在楊長風身邊的小廝。她一貫有好記性,凡見過的人,一麵而已,也能記住。


  “何事?”


  小廝看了她一眼,低頭將檀木匣打開,露出裏麵的一軸畫卷,道:“我家公子知曉小姐在樓中,特命小人將此畫奉上,他說,當初西樓中我家小姐無禮,當由做哥哥的代為賠罪。”


  薑蘅嗤笑:“你家公子打的什麽主意我就不直說了,隻有一點,他覺得薑蓉都看不上的東西,我薑蘅會要?想要挑撥離間,至少也得做做功課吧?”


  她毫不避諱自己讓人跟蹤薑蓉與楊長風見麵的事情,也是想用這樣的態度讓楊長風明白,陰謀也好陽謀也罷,她不會將楊長風放在眼裏。


  她說完,又莞爾一笑,眼波流轉如樽中清酒倒映著的天上星辰:“親手將妹妹送進宮裏的人,若是眼界短了,可就害人害己,不得翻身了呀。下回叫你家公子送些貴重的東西,說不定我還會收。”


  她說完,又將門關上,不給小廝一絲再說話的機會。


  小廝隻能抱著畫回了楊長風所在的雅間裏,順帶將薑蘅的話轉述給他聽。


  楊長風看了畫軸一眼:“原也隻是試探罷了。卻沒想到她竟這麽坦蕩。”


  楊長風皺了皺眉,一時想不明白她究竟有什麽倚仗,敢這麽大言不慚。


  他不怕薑蘅有過橋梯,隻怕她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底牌。


  小廝覷著他的臉色,小聲道:“坊間傳聞薑大小姐與太子殿下……關係匪淺。”


  楊長風搖頭:“不可能。”


  她要是真的和太子殿下關係匪淺,早應該和誠王府退親了。她不是那麽蠢笨的人。


  然而否定了小廝的話之後,他卻又更迷茫了。


  人之於世,皆有所求。


  他從小就明白這句話的涵義,憑借著這句話投位高者所好,捏位卑者七寸,總算成就他如今地位。


  薑家兩姐妹,薑蓉想要什麽,他也看得分明,無非是權勢地位。但是薑蘅,拚著得罪楊家的下場,也要打幼儀的臉,奪楊家的珊瑚樹,這又是為什麽?

  ……


  薑蘅難得出薑府,今天在知蜀齋用膳,除了想看看黃柱子和劉城將知蜀齋經營得怎麽樣之外,也是想帶著沾衣等人在外走走。


  這一逛就逛到了夜裏,玉京城裏華燈初上,賣花聲與燈影交織,人潮湧動,夜風清寒。


  “薑小姐?”


  閉眼假寐的薑蘅聽見略有些耳熟的聲音,忽然睜開眼。


  她身邊的薑蘅挑開簾子,往外望了一眼,而後收回手,低聲對薑蘅道:“是祝家二公子。”


  薑蘅“啊”了一聲,隔著簾子應他:“這麽晚了,祝公子是往哪兒去?”


  祝懷雪捏著兔兒燈柄的手緊了緊,聲線平直:“正要回府。卻不想在這裏碰著您。”


  薑蘅一時想不到應該怎麽回答他,正在這時候,又聽祝懷雪道:“時至如今,你連見我一麵都不肯麽?”


  薑蘅神思一晃:“你我俱有婚約在身,縱然關係清白,但此時相見,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祝公子要說什麽,便這樣說也是好的。”


  “瓜田李下?”祝懷雪心中一梗,隻覺喉頭腥熱,他用力咽了口口水,好像連帶著將這些時日以來的痛苦,憤懣,不甘,都悉數咽了下去,再開口時,隻剩下平靜,“這時候,你倒與我說起瓜田李下了?”


  薑蘅啞然。


  祝懷雪又放軟了語氣:“我想與你單獨說會兒話。”


  薑蘅忽然想起來梁園的那個下午,李知薇問她,借著祝懷雪在玉京站穩腳跟,達成目的後又轉頭將人一腳蹬開,而今聽聞祝懷雪定親,她如何作想?

  她能如何作想?


  正如她和李知薇說的,他即將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她除了為他感到開心,沒有任何想法。


  她收回思緒,看向馬車裏的幾個丫鬟:“你們都下去吧,離遠些。”


  待人走遠,她才隔著簾子對祝懷雪道:“祝公子可以說了。”


  祝懷雪抿著唇:“我曾經與你說的,如今仍然作數。你若願意,祝家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薑蘅垂眼,可她也早就已經與他說過,她不願意嫁進祝家呀。


  世家大族裏的醃臢事太多了,她想嫁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很顯然祝懷雪不會是那樣的人。


  世家子弟若是想要清白,恐怕首先得舍下一條命。


  何況如今祝懷雪已經定親了,現在又說這些,算什麽呢?


  她歎了口氣:“我聽說太守家的那位小姐,是極好的姑娘。你若是不喜歡她,便趁早與她說清楚,沒得耽誤了人家。一邊吊著人家,一邊又來尋我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深情?”


  “可你真的喜歡我嗎,祝公子,依我來看,恐怕更多的是你心裏的求而不得在作祟吧。”


  等她真正應允了,恐怕很快祝懷雪又會發現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樣子,而後轉頭又想起來太守家的小姐。


  求而不得的永遠是枝上雪,雲間月,等到手了,枝上雪便成了地下的汙水,雲間月也成了紙糊的舊燈籠。


  太沒意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