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薑蓉是第二次提這件事,花月即便有心遮掩,也遮不過去。
她到現在也不明白當初大小姐幫她是為了什麽,大小姐說的是,夫人這麽多年無孕,她看著著急,期望能有人為薑家開枝散葉。
但花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薑蘅這一番話,她是半點不信的。非但不信,她還覺得薑蘅肯定是有什麽事瞞著她。
她覺得她就像是薑蘅隨手從路邊撿回來的一條狗,她看著她可憐,就喂她一餐飯,卻不管她將來出路。
她是真的著急了,她可不想一輩子就在薑家做一個無依無靠的姨娘。
如果不是因為薑蘅這麽久不管她,她也不會和薑蓉走這麽近。
她眸光微黯,道:“大小姐貴人事忙,不記得花月也是情理之中。”
薑蓉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說話。轉而又與她說起了茶事。
不多時,宜霜居的丫鬟過來找到她,附到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薑蓉麵上笑意微滯,起身對花月告辭。
及至晚間。
攬翠樓裏,楊長風臨窗而坐,玉京城裏蕭瑟的朔風呼嘯著席卷而過,清平街上車馬稀疏,人影寥落。
風起時,屋子裏的燈影燭光便都搖曳起來,楊長風的影子映在窗上,燈火的影子映在他的影子裏,重重疊疊,明明滅滅,像詩書裏才有的意境。
薑蓉掀開簾子,一時不由望得癡了,直到楊長風喚她,她才回過神來。
她赧然一笑,去到他對麵坐下,含笑道:“不知楊公子這麽晚了,教人請我過來,是為著什麽事?”
她聲音本就細軟,如今刻意放軟,更顯得悅耳動人。
楊長風亦是一笑,朗然道:“隻是想起來前些日子,到薑府上見著薑二小姐,臨走時未曾與小姐辭別這一樁失禮之處,這才特意請小姐前來,奉茶賠罪。”
他說完,便低頭斟了一盞茶,推到薑蓉麵前。
薑蓉想伸手去接,抬眼時又正好看見楊長風雋秀的眉眼,霎時紅了紅臉。她不自在地別過頭:“楊公子這麽看著我作甚?”
楊長風抿了抿唇,垂眼道:“隻是覺得二小姐與令姐,似乎很不同。”
薑蓉心跳了一跳,不動聲色地呷了口茶:“此話怎講?”
楊長風道:“西樓中,薑大小姐實在很是咄咄逼人,我還以為薑家家教如此,而今見了二小姐才驚覺,或許隻是大小姐如此罷了。”
他說罷,頓了頓:“二小姐和楊某想象中的大家閨秀的樣子,相差無幾。”
薑蓉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後來找人去打聽過楊長風,知道他一貫潔身自好,身邊沒有小妾通房不說,好似自來也沒和什麽姑娘接觸過,隻一心專注學業仕途。
她沒有說話,欲語還休地看了楊長風一眼,道:“楊公子罪也賠了,時間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若是待會兒晚了,恐家中父母憂心。”
楊長風也跟著起身:“我送二小姐。”
薑蓉走到門口,轉過身來,盈盈福身,抬眸望著他:“楊公子留步罷。”
楊長風低聲一笑,道好。
待馬車駛回槐花巷,薑蓉腳步輕快地下了馬車,回到宜霜居裏,將妝匣裏的帖子拿出來,仔細看過之後,又壓回枕頭底下。
而這時,宜霜居外,小姑娘的身影漸漸從花牆下顯現出來,若有所思地轉頭離去。
這小姑娘便是煙翡,回到芳汀苑裏,她一邊給薑蘅捏腳,一邊道:“奴婢看得真真的,今天二小姐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回來,臉上可一直掛著笑,就是不知道遇上了什麽好事?”
距離梁園宴已經過去了約莫五六天,這幾天裏薑蓉可一直沒有出門,就連前天,城中錦繡齋上新品的日子,她也沒有出去,隻讓身邊的大丫鬟去購置了些釵環首飾。
要知道,以往每個月,薑蓉可是從來不會缺席錦繡齋上新的。她最喜歡裝扮地精致清麗,然後去錦繡齋聽那些來選首飾的小姐們圍在她身邊恭維諂媚,然後在她們豔羨的目光下,出手闊綽地將錦繡齋的新品悉數包下。
可是就因為這梁園宴,她連錦繡齋都不願去了。
其實她的心思倒也很好琢磨,無非是梁園宴邀請了薑蓉卻沒有邀請自己,覺得比薑蓉低了一頭,更別提薑蘅還在梁園西樓裏出盡了風頭。
薑蘅越得意,她越覺麵上難堪,自然不肯出門叫人笑話。
她不開心,宜霜居裏伺候的下人日子便難過起來,幾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境地,可是夜裏薑蘅回來之後,宜霜居裏卻沒什麽動靜,這更加讓煙翡堅定了自己的猜測,肯定是二小姐遇到了什麽高興的事,不然今天怎麽會脾氣這麽好?
薑蘅聞言,淡淡道:“能叫她開心的事情太多了。陰溝裏的臭老鼠,見著一塊腐肉也是會開心的。”
時刻盯著薑蘅,嫉恨她的出眾,想將她擁有的一切都搶過去的薑蓉,比陰溝裏的老鼠,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想了想,道:“你盯著那邊,如果薑蓉下次再出門,就讓白榆跟著過去,看看她見的是誰。”
煙翡點頭應下,又取來棉帕,為薑蘅擦腳,服侍著她睡下。
薑蘅躺在床上,卻不怎麽睡得著。
她睜著眼,猝不及防想起來西樓裏,楊長風看著她時的眼神。
並沒有生氣或者惱怒,隻是平靜。
他的生氣都是衝著楊幼儀去的,甫一見了妹妹,什麽話都沒有說,先扇過去一耳光。
所以他是在乎這件事的,他的平靜,不會是因為不打算和她計較,相反,他是因為對自己的報複胸有成竹,才能那麽平靜地看著她。
那麽,他會怎麽報複回來呢?
楊家第一人的手段,又會是如何的高明呢?
薑蘅想不通,呆呆地望著帳頂出神。
夜已漸深,天邊一輪明月孤懸,微雲輕風,玉京城裏四處都暗下來,唯獨宮牆之內,燈火通明。
年邁的帝王赤腳盤腿坐在榻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年輕有為的兒子,過了許久,沉沉開口道:“慎己,你太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