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顧遠洲正在問徐觀魚,想要什麽樣的彩頭。


  徐觀魚垂眼:“作文時,有位姑娘借過學生一支筆,學生想見一見這位姑娘,將筆還回去,再對她道一聲謝。”


  顧遠洲聞言,笑了一聲,徐觀魚玲瓏心思,能以一介平民身份走到今天的位置,雖然還未登朝堂,入仕途,但也可見他是個善於鑽研的。


  他還聽說,徐觀魚在玉京,從來不曾與京中的大臣官員們交好,就連工部尚書,賞識他的文才,幾番相請,他也從不應約。


  這個人清冷的表相下,遮掩著一顆蓬勃的野心。


  這顆野心束縛著他,不讓他與京中各方勢力來往,保持潔身自好的形象,一方麵避免自己陷入朋黨之爭,一方麵又可以為自己博美名,將來到了朝堂上,這麽一個無依無靠又有高才的年輕人,也是會備受上位者青睞的。


  可是今天,他卻說想要見一見薑蘅?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又多出格?又有多少人會因為他的這一舉動注意到他?


  顧遠洲看了他一眼:“也罷,既是你所求,本宮便成全你。”


  他招來衡暝,讓他去將薑蘅請來。


  薑蘅於是辭別葉崢,去到了顧遠洲所在的書房裏。


  書房在梁園內南山腳下,門上掛了匾,上書四個大字,臥雲山居。


  看起來是很中規中矩的名字,筆法飄逸,從中也能窺得山居主人幾分散淡心境。


  薑蘅想,這大概是以前梁園主人留下來的布置。畢竟顧遠洲,可不像這麽有閑情雅致的人。


  她推開門進去,見著徐觀魚,略略點過頭,又向顧遠洲行禮:“不知太子殿下叫臣女前來,所為何事?”


  顧遠洲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恍然驚覺,他好像從來沒有看清過薑蘅這個人。


  千人千麵。


  徐觀魚清冷的表相下,隱藏的是一顆蓬勃野心;林婉兒端寧的氣質下,掩蓋的是遊戲人間的玩樂之心;但是薑蘅姣美的芙蓉麵下呢?又是一副怎樣的心腸?

  收回思緒,他淡淡笑道:“是今日西樓魁首,徐觀魚要見你。”


  他說完,便捧了盞茶來喝。很顯然,他並不打算給徐觀魚和薑蘅獨處的機會,他要他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見麵交談。


  所幸徐觀魚也不並在乎是私下獨處,還是有旁人在場。


  他隻是想見見這位薑小姐。


  原本今日赴宴閨秀眾多,他基本沒有機會知道那位小姐的名字,可是薑蘅實在太出眾,她在那裏,什麽話都不用說,就能輕易教人神魂顛倒,心慌意亂。


  早在她還沒有和楊幼儀開始賭局時,他便已經從旁人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


  筆壞之事,是他刻意為之。


  他生性謹慎,怎麽可能不會在入西樓之前打開自己的招文袋檢查?他本意便是要用這支壞了的筆,將背後動手腳的人從書院趕出去。


  還有三個月便要春闈,他不可能養虎為患。


  而作文之事,他也是打算交白卷。今日來者眾多,太早鋒芒畢露對他而言不是好事。


  卻沒想到全被薑蘅攪和了。


  “特地請見薑小姐,是想感謝薑小姐借筆之恩。”他將筆取出來,奉至薑蘅麵前,“今日若非薑小姐出手相助,徐某可就要貽笑大方了。”


  他意在說自己不會向顧遠洲提換筆之事,從而誇大薑蘅偶然為之對他施下的恩情。


  薑蘅覺得有趣起來:“不知徐公子向殿下討了什麽彩頭?”


  徐觀魚但笑不語,顧遠洲適時插話道:“便是見你。”


  “隨意施為罷了,徐公子不用放在心上。”薑蘅很有些吃驚,但是換位想想,她若處在徐觀魚的位置上,估計也是想不出要怎麽辦的。


  畢竟討彩頭這事,何況還是向一人之下的太子討,這可不是個簡單的活計,要想得到自己滿意的,還得讓太子殿下也滿意,這屬實有些難。


  如果換成是她,估計會選擇就地自鯊。


  好東西可望不可即,比殺了她還難受。


  徐觀魚又道了聲謝,然後想將筆還給薑蘅。


  薑蘅擺了擺手:“是前些日子新買的筆,未曾用過,徐公子不妨就此收下,我回頭再教人買便是。”


  她這算是四兩撥千斤地將先前徐觀魚說的話還了回去:對徐觀魚而言如同再造之恩,在她這裏,不過費些銀錢的事情,實在不必記掛。


  她是想讓徐觀魚記她的恩情,但也僅僅是小恩小惠就好,畢竟她的本意是想和徐觀魚搭上線——大鄴律法在前,女子不得入仕,她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翻不出律法這座五指山,隻能另辟蹊徑,再攀青雲。


  徐觀魚就是一條很好的線。


  可若是他將這恩情記得太重,於薑蘅而言,反而不利。


  天大的恩情落到遊兵散勇頭上,也不過是以命報之,而他們的命,說得難聽點,也不值幾個錢。但徐觀魚不同,薑蘅看得出來,他今日的文章,很明顯也得到了在場眾人的看重,假以時日,他必成大器。


  如今他想著報恩,是因為她身在高位,而徐觀魚人微言輕,就算拚了一條命,他能幫上薑蘅的也不多。


  可如果薑蘅認下這份大恩情,待到來日,徐觀魚再想起來,恐怕隻會想方設法平了這份恩情,要麽就讓薑蘅,身死恩消,要麽就造出事端,抵了恩情。


  無論是哪種,薑蘅都不願意看到。


  當然也不排除徐觀魚是個好的,願意為了這麽一支筆為她鞍前馬後,任她差遣。


  但是薑蘅從來不願意高估一個人的品性。


  利益麵前,再溫馴的綿羊,也可能成為暴起的豺狼。


  她不想冒這個險。


  所以隻能這麽說。


  徐觀魚果然失落起來,他捏著筆,仿佛浸著玉色的手緩緩收回,低低道了聲是。


  然後垂眸告退,離開了臥雲山居。


  薑蘅歎了口氣,看向顧遠洲:“殿下如果沒有別的事,臣女便也告退了?”


  顧遠洲微微笑了笑,看起來心情頗好,道:“去罷。”


  薑蘅不知道他有什麽好高興的,但是顧遠洲這個人一向莫名其妙,她也從來捉摸不透他,索性不去想,挺著脊背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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