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西樓已經熱鬧了起來。


  廳堂裏設了一架花鳥屏風,筆法清淡,紋理秀麗。屏風前是一張長條案,案上有一尊青花蓮瓶,斜插幾枝白梅,意趣高雅。


  十一月的梁園宴本是為了玉京城中的文人舉子所設,除了他們,在場的賓客中還有天下聞名的宿儒大家,與一些年輕的官員。


  文人舉子是大鄴的文脈所在,氣運所係,他們能成長到什麽樣的高度,成為一個怎麽樣的人,對大鄴而言,至關重要。


  內在的品性可以依靠書本滋養,但是長遠的眼界卻需要有人從旁指點。


  梁園之宴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這些還未入官場,踏仕途的年輕學生有一個機會,一個接觸到名望,權勢,財富,地位的機會。


  隻有見識過這些東西,他們的心才不會被束縛,才會奮發,向上,最終這一批學生中,才能有人成長為可以輔佐明君的賢才,可以支撐大鄴的棟梁。


  盡管後來梁園之宴開始向玉京中的貴族圈子開放,並且僅限於有心向學的名媛淑女,但是為免她們喧賓奪主,生出事端,顧遠洲便將她們安排在了二樓。


  一樓則是名士宿儒,文人學子們聚集之地。


  薑蘅上得二樓,挑了個心儀的位置坐下,靜心看著樓下的人。


  能被顧遠洲邀請到這裏來的人,不管他們如今地位如何,之前才能是得到了認可的。


  薑蘅很相信顧遠洲的眼光。


  正如她相信顧遠洲如果沒有一點看人的眼光,根本不可能在儲君這個位置上坐得長久一樣。


  如今薑家在玉京的地位著實尷尬,頗有些才不配位的意思。隻是這到底是爹娘留下來的基業,雖然如今薑家由二房把持,但如果真就任其落沒,薑蘅也狠不下這個心。


  她想守住薑家舊日的榮光。


  或者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為了任何人,僅僅為了她自己,她也應該做點什麽了。她這個人偏又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如今還好,倘若以後還想這麽順暢地在玉京過活,那就隻能讓旁人受著她給的委屈。


  可如果沒有一點根基實力,她就算有再高明的本事,再厲害的手段,也無濟於事。


  何況,樓下的位置,她看著也覺得很不錯呢。


  林婉兒走過來,恰便見著她正望向樓下的模樣,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無非是些叫不上名字的文人。


  宿儒如何,名士如何,也不過就會寫兩手字,畫幾筆畫,她是看不懂為什麽玉京那麽多人追捧他們。


  事實上,雖然關係不親近,但作為儲君殿下的外甥女,林婉兒到底是有一點特權的,譬如每年十一月的梁園宴會的請帖,從來風雨不動地送到林府。


  隻是她一向糙慣了,可不耐煩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什麽琴棋書畫,丹青詩文,她是一點沒有欣賞的心思,身在她這樣的位置,也不需要她去附庸風雅得到旁人的尊重亦或者讚賞。她便隨心由性,從來不曾踏足這梁園。


  今年破例來,還是因為聽說了薑蘅會來。


  薑蘅聽見她問,笑了笑,道:“你說樓下的位置,坐起來舒服嗎?”


  林婉兒悚然一驚,又是無奈又是訝異:“雖然我說這話你可能不喜歡聽,但是梁園之宴,本就是為了那些將要科考的讀書人所設,與咱們是沒有半分關係的。不然你看玉京貴女中,才學出眾的也不少了,為什麽到現在為止,她們還是隻能和我們一樣坐在這二樓?”


  “還不是因為大鄴從無女子入仕的先例。”


  換而言之,一朝女子不能入仕,樓下那些位置,便一日不可能有女子能坐。


  薑蘅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無非是權勢地位罷了,誰規定了隻能走仕途,登朝堂才能得到?”


  “既然從無先例,那便讓我成為先例。”


  薑蘅說完,臉上笑意越發明豔起來,鬢邊金釵微微搖動著,白淨的耳垂下綴著的寶石也微微顫動著,樓下花燭,樓上彩燈,所有的光芒交匯到一起,映照出她豔麗的眉眼,與眉眼間暗隱著著的刀鋒一般的冷意。


  但同時,也好像因為有她的存在,這座沉寂百年的西樓,在無數次風雨飄搖中散發著腐朽味道的西樓,也變得明亮起來。


  華彩照人。


  林婉兒第一次明白了這四個字裏蘊含著的韻味,明白了那是一種何等驚心的美。


  她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那麽快過,但她看著薑蘅堅韌的眼神,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活得那麽真實過,一股熱意從她心底暗湧上來,湧到喉頭。


  她動了動嘴:“我幫你?”


  她可以幫到薑蘅的太多了,她的出身,她的人脈,她的財富,這些都不是薑蘅一個孤女可以想象的,她當然知道依靠她的本事,遲早也會擁有這些,可是那需要等太久了。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著薑蘅走上去,走到高處,淩駕萬人,俯瞰眾生。


  薑蘅偏過頭:“不必了。不過多謝林小姐的好意,隻是我向來信奉,想要的東西須得自己去爭,旁人拱手奉上的,往往不太牢靠。何況我若是想要,想必叔叔也會願意幫我,對麽?”


  她偏過頭,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又聽見她們說了多少的顧遠洲。


  顧遠洲舌尖頂了頂牙齒,眼裏染上一絲興味。


  他可不傻,如何能不知道薑蘅這麽叫他沒有好事?可是看著薑蘅臉上成竹在胸的笑意,諷刺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頷首:“當然。”


  他的回答對林婉兒來說,可比薑蘅想去一樓的想法驚悚多了。


  驚詫之下,她連行禮都忘了,腦子裏隻想到一件事,不,確切來說,是一樁傳聞:薑蘅原本並不打算來梁園,是三叔兩次遞帖邀約,才終於請動她。


  正在神思恍惚間,她又看見自家那位一向不近女色,光風霽月的三叔不知從何處折了一枝牡丹,來到薑蘅麵前,語氣懶倦:“人間第一嬌嫵,深紫輕黃。堪配薑小姐無雙豔色。”


  薑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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