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回了芳汀苑,煙翡恰好從廚房裏端了藥來。


  薑蘅聞了聞藥味,又嚐了一點藥汁,照例讓沾衣去倒掉。


  然後又看向煙翡,道:“去把照月叫過來吧。線已經放得夠長了,接下來該收竿了。”


  煙翡聽不懂薑蘅在說什麽,但還是點頭下去,沒多久,就帶著照月回來了。


  “這些天裏,我的藥都有誰經了手?”薑蘅問道。


  照月道:“是院子裏的二等丫鬟,名叫繡槿。您的藥一直是她在煎。”


  煎藥是個苦差事,不僅得好好看著爐子裏的火候,還得注意著時間,最要緊的是下藥的順序等等。


  也正是因為這樣,雲屏才不喜歡煎藥。不光她不喜歡,芳汀苑裏的下人都不喜歡,所以有人主動代勞,大家都歡喜得很。


  因著這一點,繡槿在芳汀苑裏人緣很好。


  她被白榆,遊溯帶走的時候,一旁嗑瓜子的小丫鬟老仆婦都很放心不下,圍著兩人問她是犯了什麽事。


  繡槿當然明白自己犯了什麽事,她慌忙從自己手腕上褪下一隻足銀的鐲子,塞到平素裏交好的小姐妹手中,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沒什麽用,照月和渡山已經將院門圍住,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繡槿被白榆、遊溯押到庭院裏跪著。


  薑蘅被雲屏,沾衣,空翠,煙翡四個大丫鬟簇擁著從屋子裏走出來,立在石階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院子裏跪著的小丫鬟。


  她穿著杏黃的流仙裙,發髻高挽,鬢邊綴著銀片流蘇,日光從雲層中傾瀉下來,落到院子裏,將她周身鍍上一層令人不敢直視的耀眼光芒。


  芳汀苑裏的下人們悄悄圍在四周,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擔憂,但這會兒他們都無一例外地等在一旁,想看看向來嘴甜會來事的繡槿究竟做了什麽事情,居然惹得小姐這樣生氣,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審理她。


  繡槿臉色蒼白,她抬起頭看了薑蘅一眼,僅僅一眼,便打消了她想要辯解的心思。


  “敢在我的藥裏動手腳,繡槿,誰給你的膽子?”薑蘅並沒有真的想聽到她的回答,畢竟幕後主使是誰她再清楚不過,所以她很快就又接著問道,“你是哪隻手,在我的藥裏添了東西?”


  繡槿咬著牙,不敢說話。


  薑蓉小姐並沒有教過她東窗事發應該怎麽應對,她隻能用自己淺薄的經驗判斷,在這時候沉默不言是最好的辦法。


  至少,她不說話,大小姐就沒有辦法給她定罪。


  孰料薑蘅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麵上盛著淩厲的笑意。


  這笑意並沒有使她的麵容變得可憎起來,反而更增添了她的豔色,讓人挪不開眼。


  顧遠洲沒想到自己不過興起想來薑府翻個牆,竟然這麽好運撞上一出大戲。


  薑蘅並沒有注意到牆上的身影,她看著繡槿,似乎十分失望:“既然你不肯說,那也沒有辦法,渡山,把她兩隻手都砍下來。”


  繡槿瞪大了眼睛,似乎也沒想到薑蘅居然會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她兩隻手!她站起來,想要跑到薑蘅麵前求情,然而一旁的白榆遊溯卻好像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直接便將她按住,不給她一點機會。


  “不!”繡槿淚流滿麵,對失去雙手的恐懼占滿了她的內心,壓垮了她的理智,她猛烈的搖頭,口不擇言地將薑蓉供了出來,“大小姐,大小姐!是奴婢鬼迷了心竅,這才做了對不起您的事,可這都是薑蓉小姐指使的!”


  然而已經遲了。


  渡山已經拿著刀逼近,雪白的刀身閃著寒光,映出繡槿狼狽惶恐的麵容。


  刀落下去,血濺出來。


  繡槿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四周的看客有的經不住嚇的,也已經昏了過去。經得住嚇的,也不忍心看這樣血腥的場麵,紛紛別過頭去。


  薑蘅清淡的眼風掃過他們:“我平日裏幾乎不怎麽管束你們,但這並不代表,我就能容忍有人騎到我頭上。識相的,就收拾收拾東西離開,我不會為難你們。但若是有人想留下來,那就記好今天繡槿的下場,留下來的人裏如有膽敢行背主之事的,繡槿的今日,就是你們的明日。”


  薑蘅說完,便對白榆道:“找個盒子將她的斷手裝起來,送到宜霜居去。至於這個人,你去交給管家,順便問問他,背主的丫鬟按照府中條例該如何處置。”


  白榆膽子大,生在西市,可見多了菜市口處決刑犯的場麵,雖是頭一遭做這種事情,但還算鎮定,自如地應下小姐的交代。


  另外幾人雖然心裏害怕,但到底記著自己的身份,盡管臉色慘白,卻仍巍然而立,八風不動地守護在自家小姐身邊。


  宜霜居裏,薑蓉正擺弄著一隻玉佩,玉佩十分精致,上麵刻著舉蓮童子的紋樣,細致入微的刻工將蓮花的紋理和童子的天真稚嫩悉數表現出來,是難得一見的佳品。


  更難得的是,這隻玉佩放在妙華寺中觀音像前,浸潤了數月香火。


  這本是薑蓉為母親所求。


  母親嫁入薑家已經快二十年,卻仍然沒有誕下麟兒,又把持著府中後宅,不允許父親納妾,宗族長輩間多有微詞。


  沒有弟弟扶持,她將來嫁出去,也怕無人撐腰。


  但是今天她在打聽到薑蘅和花月說的話之後,便臨時改了主意,決定將這個玉佩送到莞然閣。


  玉佩當然沒什麽,另有玄機的是玉佩上的繩結流蘇,這是她從另一個香囊上拆下來的。


  而那隻香囊,昨日她命人用麝香熏了一整夜。


  正在這時,下人來稟,說是芳汀苑送了東西來。


  薑蓉漫不經心地讓人將盒子打開,她倒要看看,薑蘅又要做什麽。


  然而等看清楚盒子裏的斷肢與血跡,薑蓉終於失了鎮定,她被嚇得退後幾步,跌坐到椅子上,手裏的玉佩也被摔落,磕到桌腳,霎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隨手拿起手邊的茶具朝丫鬟扔過去:“還不快拿下去扔了!”


  薑蘅。


  薑蘅!


  她發了狠地念著這兩個字,幾欲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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