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且說顧珩騎馬到了擷芳樓,方才下馬,還沒來得及看清前路,就被人用長臂攬著,上了二樓。
顧及著好友的麵子,顧珩便也就任他拉著,直到入了二樓的雅間,他才掙開來,嫌棄道:“分明說了約我喝酒,你倒是好,我都還沒來,便先把自個兒喝得醺醺然。”
謝清亭仰躺在榻上,屋子裏燈光燭火交映,亮得有些晃眼,他反手用手背捂住了眼睛,散漫笑道:“若非你路上被美人絆住腳步,我又何至於獨自飲酒?顧珩,你這人,真是好不講道理!”
顧珩大力拍了拍他肩膀:“當初你為了這擷芳樓花魁豪擲千金,囊中羞澀險些吃不上飯是誰慷慨救濟?謝清亭,過河拆橋也不是你這樣的用法。何況,不講道理的人……”
他算什麽不講道理?最不講道理的,當屬薑蘅才是。
他自覺這些時日以來,待薑蘅盡心盡力,隻差沒有將心掏出來給她看了。然而薑蘅始終待他冷淡得很。
被勾起了傷心事的世子爺忽然沉默下來,定定看著麵前的酒壺,而後拎起來仰首飲了一大半。
提起往事,謝清亭迷蒙的眼裏也多了幾分清醒,他坐起來,從顧珩手裏搶過酒壺,盡傾腸肚中。
“今天是她的生辰。”過了好一會兒,謝清亭道,“她原本答應過我,如果今年生辰,江恕還沒有接她出去,她就跟了我。”
可是,他再也等不到那樣一天了。
“算了,不說這些,說說你和那位薑小姐吧,我真是好奇,她究竟有什麽好的,引得你們一個兩個都為她折腰低頭。”
謝清亭拎起另一隻酒壺,為顧珩斟了一盞,“家世不算高,中間又失蹤兩年,原本就沒規矩,這兩年裏說不定更滋長了她的野性,聽聞一直以來詩文也不甚精通,除了有兩分姿色外,我是當真一點也看不出來她哪裏值得你們這般。”
“但玉京,家世出眾,品性好,姿色佳,才情高的女子也不少,不是麽?”
顧珩直視他:“一個兩個?除了我,還有誰?”
謝清亭被他看得莫名:“自然是祝家那位,薑蘅初初回京之時,兩人不是有過往來,雖說近來好似未曾見麵,但我昨日見著他時,他還說起了薑蘅。”
顧珩當然是知道祝懷雪的,畢竟薑蘅回京之後,也就隻給祝懷雪送過東西。
雖然都是些小玩意兒,但是禮輕情意重啊。那時候,顧珩眼紅了好久。
眼紅的同時又很擔心。
擔心薑蘅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上門來找他討要信物,退了婚約。
不過現在,顧珩可沒有再將祝懷雪放在眼裏了,誰人不知,祝家二公子已經和慶州太守府上的小姐定了親。
聽說是那位小姐誤落水中,然後被路過的祝二公子救了起來。這才促成了這樁好事,婚期就定在明年四月,待祝二公子科考之後,兩人便完婚。
如今聽見謝清亭這樣說,顧珩嗤了一聲:“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他再放不下,又能做什麽?還不如憋口氣爭一爭明年的狀元之位,若是僥幸折桂,也不至於被人看了笑話。”
“說得也是,當初祝懷雪多威風啊,為著一個小兵提刀殺上信陽侯府,最後卻被祝將軍逐到邊關,今年回來,向來舞刀弄槍的他居然也開始琢磨起了科考,也不知京中多少人等著看他的熱鬧。”謝清亭想起這茬,笑著附和道。
兩人在擷芳樓徹談一晚,抵足而眠,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被家仆催醒,一同出了樓,準備各自回府繼續酣眠。
芳汀苑裏,薑蘅睡醒之後,便聽雲屏說:“劉廚來了。”
薑蘅剛才睡醒沒多久,腦子還有點迷糊,愣了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聚仙樓的劉廚?”
“正是呢,來了有一會兒了,奴婢想著您喜歡吃他的菜,便讓他在偏廳候著。”雲屏說道。
薑蘅揉了揉眼睛:“好,伺候我梳洗吧。”
劉城在偏廳裏等著,心底是有些忐忑的。他昨天才堅定地拒絕了人家薑大小姐,今天卻又巴巴地找上門來,且不說薑大小姐如何看他,他自個兒都瞧不起這裏這樣的行徑。
然而這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是主子的吩咐。
他拽了拽肩上的包袱帶子,手心裏微微沁出了汗。
正在他惴惴不安時,薑蘅總算到了。
“薑小姐。”他眼睛一亮,起身朝薑蘅行禮。
薑蘅點了點頭:“劉廚怎麽來了?”
劉城道:“小人已向主家辭了工,不知昨日薑小姐所言……”
到底是不好意思,身長七尺的大漢憋紅了臉,也說不出求人收留的話。
薑蘅卻是了然,道:“我說了,我是很喜歡劉廚的手藝的,你要來薑府,我自然是高興的。雲屏,你找人帶劉廚下去安頓吧。”
玉京處於南地,日常吃食口味清淡,甚至偏甜膩,若是十四歲的薑蘅,自然吃得慣。
可十四歲之後,她在沅江待了兩年,沅江靠近巴蜀一帶,葷素皆從辣口。初時她不喜歡,但後來卻是漸漸得了意趣,隻可惜從沅江回來之後,卻再沒遇到過做得好菜的廚子。
劉城跟著雲屏離開之後,薑蘅又起身去找了照月。
她不是傻子,昨天劉城態度還堅決著,今天這麽快又轉變,這其中必然有什麽貓膩。
“你去聚仙樓查一下,昨天我們走後,劉城都和什麽人接觸過。”
照月領命下去,薑蘅卻倚著牆又惆悵起來:看來她得抽空再去牙行一趟了,身邊隻有照月和雲屏兩個人,實在不太夠用。
她歎了口氣,慢悠悠地回了廂房。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聲潺潺,落在窗欞上,天光陰翳,遠天是和窗前的枯樹枝椏一樣的鴉青色。
是個適合睡覺的好天氣。
她脫了鞋襪,整個人裹進被子裏。沒多久便陷入了黑甜鄉。
外邊雨勢漸大起來,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避開來往下仆,轉身踏進燃了安神香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