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說話的人是珠袖,擷芳樓的鴇母,麵容白淨,臉頰瘦削,一雙眼睛裏是薑蘅在苦杏街上常見的市儈與算計。
她妖妖媚媚坐在椅子上,脂粉氣四溢,令人聞著心堵。
葉崢皺了皺眉,他為人清正,最見不得這樣做派。
薑蘅卻沒什麽反應。
守在門外的兩名侍衛對視一眼,含糊的聲音從喉嚨裏發出:“這位薑小姐還真是不同常人,咱們大人都看不下去,她卻好像習以為常似的。”
“可不是嘛,你是沒聽見她之前讓我們去請人的時候,一個閨閣小姐,倒比你我都清楚青樓裏有些什麽人。”
“噓,”早先說話的侍衛朝裏看了一眼,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別說了,大人看過來了。”
屋裏,薑蘅正好整以暇地看著珠袖。
她並不說話,一雙清亮的眼眸在珠袖身上逡巡著,從頭到腳地打量著她。
珠袖一開始還能坦然自若,她一點也不在乎麵前這個年輕的小姑娘是誰,畢竟她也四十多歲了,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飯都多,就連對上大理寺少卿她也不曾露怯,沒道理在一個小姑娘麵前失了從容。
可薑蘅的眼神實在太銳利,像綿密的針,落在珠袖身上,讓她避無可避。
珠袖覺得難受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薑蘅終於笑了一聲,打破了屋內沉鬱深重的氣氛。
“珠袖,擷芳樓鴇母,乾同四十年生人,今年四十有二,我說的對嗎?”
珠袖鬆了口氣,這和當初葉崢傳她到大理寺審問的話沒什麽區別,她想,方才是她多心了,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
“是。”她點了點頭,轉眼看向葉崢,“葉大人,這恐怕……不合規矩吧?”
她沒有明說是什麽事,但是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她指的是什麽——於公於私,薑蘅都不該在這裏。
薑蘅站起來,來到珠袖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唇角笑意柔和:“規矩很重要麽?徐媽媽手裏掌著擷芳樓,恐怕沒人比你更明白,在絕對的權勢麵前,規矩根本不值一提。”
珠袖是鴇母的花名,她曾經也是良家女子,那時候她還姓徐。入了煙花之地後,她便沒了姓氏,隻剩下珠袖這個名字。
她垂下眼眸,知道薑蘅這樣稱呼她,是為了告訴她,她手裏掌握的東西,遠遠比她想象中多得多。
“是,奴家曉得了。姑娘有什麽想問的便問吧,奴家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薑蘅沒什麽好問的,大致的情況她已經從葉崢那裏了解到了,她隻問了一件事:“你和越綺娘關係如何?”
珠袖臉色一變,在觸及薑蘅銳利的眼光時,她終於不得不低下頭來,道:“這和案子有什麽關係嗎?”說完,她頓了頓,像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似的,坦白道,“不太好。”
不等薑蘅細問,她便破罐子破摔一般,將個中細情全盤托出:“她八歲被賣入擷芳樓,此後我花了大力氣找人教她琴棋書畫,禮儀姿態,為的就是將她栽培成玉京第一名妓,卻沒成想,她竟踩著我,攀上了平陽侯世子這根高枝……”
“這些年,我在她身上下的功夫算是全白費了。”
薑蘅淡淡“嗯”了一聲,讓她出去,又讓侍衛依次請了擷芳樓裏的花娘們進來。
“關係?一般吧,畢竟我在樓裏人微言輕,她是花魁,素日裏話都說不上兩句,自然談不上交好,也談不上結仇。”
“沒什麽關係,我看不慣她,她看不慣我,算嗎?她占著花魁的位置,卻終日隻和平陽侯府的小世子廝混,旁的大人一擲千金她也不肯見上一麵,就這樣,吃穿用度還要樣樣壓樓裏姐妹一頭,這樣的人,誰會歡喜她?”
“還好吧,反正我覺得越姐姐對大家挺和氣的,也沒有仗著自己是花魁就高高在上。”
……
眾口不一,但是聽起來好像都沒有什麽必須加害越綺娘的理由。
過了一會兒,薑蘅又讓侍衛將環兒叫過來。
環兒生得相貌平平,也沒見過什麽大場麵,縱然不是第一次來大理寺,但在薑蘅麵前還是神情怯怯,她老老實實地福身行了禮,然後看了一眼坐在側位上的葉崢。
葉崢道:“薑小姐問什麽你就答什麽,不用害怕,我們不會拿你怎麽樣。”
環兒抿著唇點了點頭,又看向薑蘅,神色緊張。
一陣風吹過來,門外的侍衛搓了搓手臂,低聲交談著。
“這鬼天氣,越發冷了。”
“也不知道薑小姐還要多久,哥們兒,你說,葉大人都沒有辦法,她真能查出個所以然來?”
“那誰知道?耐心等著吧,最後一個了。”
最後一個了。
薑蘅在心裏這樣想道。
也是最重要的一個。
“十月十八清晨,是你第一個發現越綺娘的死?”
環兒聞言,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是。”
“每日卯時,都是你去服侍越綺娘?”
環兒愣了愣,搖頭:“不是,一直服侍越姑娘的是瓶兒,但是在越姑娘出事之前,瓶兒因為犯了錯,被越姑娘趕走了。媽媽便讓我先去服侍越姑娘。”
“什麽時候的事?”
環兒吞吞吐吐道:“事發……三天前。”
“記這麽清楚?”薑蘅驚詫。
環兒的身子顫了顫:“因……因為她們吵得很厲害,瓶兒還摔碎了……越姑娘最喜歡的玉鐲。”
薑蘅看了葉崢一眼:“葉大人有沒有命人去找過瓶兒的下落?”
葉崢一怔。
薑蘅於是明白過來,她緩和了口氣,讓環兒離開,等她走後,才看向葉崢:“現在去找,應該還來得及。”
“薑小姐認為,這樁案子和那個叫瓶兒的婢女有關係?”
“不好說,但是葉大人不覺得,這太蹊蹺了嗎?為什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有沒有關係暫且不論,但她曾經是越綺娘的貼身婢女,單憑這一點,葉大人也該命人去找到她。”
薑蘅歎了口氣:“葉大人不會以為,斷案和讀書一樣,一板一眼就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