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快看天上有個人
都說軍訓時就是各路雨神大顯身手的時候,這句話倒不是作假的。
為讓整個身子都躲進訓練基地內零星幾片樹蔭下麵,紀南星不得不縮起他那一米八八的大個子從大鵬展翅變成小鳥依人,這才能保證自己臉皮不被燎起水泡,但仍阻止不了後頸的刺痛感。
沒辦法,這九月下旬的軍訓實在太熱了。抹一把從帽簷處滑下的汗珠子,他對著那刺眼的反光處眯了眯眼,看到不遠處的陰涼地上似乎聚集了幾個人:
哪怕是隔著幾重人牆的距離,他也知道,那便是所謂的“軍訓求雨”。
“誒,那些人還沒放棄啊!”瞥見那些人手頭寫寫畫畫的動作,紀南星又是好笑又是歎氣:“都快一個星期了,怎麽就不知道適應自然呢?”對於這些個小把戲他一向是嗤之以鼻的。然這不是因為他不想下雨,而是認為這種行為本質上連個心理安慰都談不上。
畢竟那龍王爺可不是一般人能求來的。哼一聲,這人摸摸鼻子,忽然感到一絲微風從鼻尖劃過。
然他並沒有伸長脖子貼近那縷夏天難得的涼爽,反而抱緊雙臂又向身後退一步,似要遮擋某種東西,且這樣做的不止他一個:
在他做出行動之後,身邊那倆室友也如受到感召般同一時間往後一靠,愣是憑著強大的意誌力在這三伏天你擠我我擠你的圍成一個不等邊三角形,隻為了將三角中央那玩意兒捂住了,千萬別露餡;而那被堵在中間的東西,仔細看看赫然是“薑江”本人。
不過這個“薑江”倒是有點蹊蹺:能曬太陽卻又不會曬黑,能正常吃喝卻不會咀嚼,能張嘴卻不說話。最重要的,是他在這大太陽下麵又被三大老爺們團團圍住,卻愣是一點汗都沒出。
其實這東西,就是軍訓前一天薑江特意交給室友們照顧的“他”。
“這、這是什麽玩意兒?”在舔著臉收了別人的鞋墊後,紀南星本以為自己對那些奇人異術已是見怪不怪,沒想到還是大大低估了對方的能力:“你還沒下葬就開始給自己紮紙人了?都不嫌棄晦氣麽?”
白著一張臉,他眼看著對方從桌下掏出個折癟的紙人形,然後兩手一分往下一抖,就抖出個能動能笑能眨眼,同真人相差無幾的“替身”出來。而那真人還就站在替身旁邊,看上去跟都市傳說似的。
“聽你說的什麽話。我要是下葬了,還能爬起來給自己紮個替身麽?”輕飄飄瞥他一眼,薑江拎著紙人站起來走了兩步,也不管身邊人是什麽臉色,徑直將任務發下去:“總之,在半個月的軍訓期間,這就是我的替身;”
“紙人替身雖輕易不能被弄破,但畢竟是紙做的,還是會有害怕水火、口不能言、表情僵硬等毛病。”掃一眼已經被震得一臉懵的室友們,這個未來的剪紙大宗師笑得燦爛無比:“因此在軍訓期間,還拜托各位替我多多遮掩;”
“若是不幸露餡兒的話……”薑江沒說完這句話,隻留了個意味深長的尾音,在大夏天聽了讓人遍體生寒。
哼,紮個紙人做替身自己卻舒舒服服躲在屋裏睡懶覺,他倒是落得個輕鬆!眨巴眨巴被汗水浸得生疼的眼睛,紀南星那小暴脾氣又上來了:要在一千多人的軍訓隊伍裏隱藏一個假人,這種事請談何容易?
為了把這假“薑江”藏好,三個難兄難弟不得不再度團結起來,並為此製定一係列艱難計劃:
什麽三角陣型遮擋、不讓替身落單這都是小事,還有洗澡時打掩護,休息時擠一堆以及被女生搭訕時打哈哈等一係列難關要過;最要緊的,還是得遮掩那替身沒有正常飲食需求這一項。
“今天中午吃什麽,已經打探清楚了?”低下頭,紀南星聞著食堂處傳來的氣味,開始背過身子和剩餘倆同夥咬耳朵:“是按照原計劃,還是說有什麽不能吃的過敏菜色?”
“我已經問過食堂阿姨,一切照舊,不用特別分配。”坐在樹蔭下麵,豆莢脫下帽子從牙縫裏擠出幾句話,表示自己強大的信息搜集能力不是蓋的:“就西紅柿炒蛋、青椒土豆和紫菜湯三樣。沒有特殊。”
沒有特殊就好。聽到這個回答後,紀南星輕輕鬆一口氣。在這種特殊情況下他已不奢求吃肉,隻求千萬別整出什麽湯水淋漓油花四濺的幺蛾子,不然一切可都得栽。
“還是按原計劃,到時候我一個人去拿凳子,你們倆打四碗飯回來,我們三個按飯量分配。”胖胖由於身材原因有些氣喘,那多出的一碗飯多半是他的任務,不過好在沒什麽油水,因此也不用擔心再長胖:
“就是都這麽多天了,也不知道薑江一個人躲起來時,有沒有好好吃飯。”鬆開自己被汗水浸透的衣領,他看看不遠處的男寢,語氣溫柔又帶著一點擔心:“他本來就那麽瘦弱,要是再不吃飯的話,身體會扛不住的。”
那人都成天睡覺不用起床了,還用得著擔心他麽?想想那個靠著幾人掩護連寢室門都不用出的小白臉,紀南星隱隱也有些不放心,但和自己一對比,他又不免怨上了:
“人家薑江是什麽人,剪紙成真金尊玉貴的神人不是嗎?朋友說用就用小弟說收就收的,哪裏輪得到我們幾個替他擔心!”內心小小的不平衡讓他不禁說了重話,而他諷刺的口氣也引起另外兩人的注意。
“別這麽說,萬一人家是有什麽苦衷真不能參加軍訓呢?”歎口氣,胖胖忍不住替薑江辯解幾句:“而且你也看見了,薑江平時臉色就比常人更白;而且我覺得他也不是個怕吃苦的人,大概是真有什麽症狀,醫院又不好證明,隻能用這種方法避開吧?”
“是啊,我也覺得那人應該是有什麽隱疾。”擦一把鼻梁上的汗珠子,豆莢也插進來:“你是因為一開始就和人鬧矛盾所以不知道,要是你能跟我們一起去他家商鋪就會察覺到了:那個人店裏的員工都知道小老板身體不好。”
“說是老總一再叮囑過,不能讓他太受累,還得看著按時吃藥一類的。還記得我們被他帶著進店鋪後院亂逛的時候麽?那時我就發現了,角落垃圾桶裏麵有中藥熬過的藥渣子。雖說應該沒什麽大礙,但可見是真的有點不好……”
什麽?那人真的在吃藥?摸摸鼻子,紀南星開始有種愧疚的感覺湧上來:室友囂張跋扈尖牙利齒不看氣氛且盛氣淩人的外表下,居然還隱藏著那麽多故事?
豎起耳朵,他突然對身邊二人產生了羨慕,並第一次對於“薑江”的人生開始感興趣。
正當他專心聽講之際,一聲尖銳的哨聲劃破空氣,所有人一下子條件反射站起來麵對哨聲立正站好,那場景跟集體詐屍似的。
這是上午最後一次集合了。聳聳鼻子,從越發濃鬱的米香中紀南星準確判斷出:現在該是上午十一點最後。確認那個紙人還好好跟在身後,他配合其餘二人的步子回到隊伍中,忽覺一陣陰風襲來——
不對,天什麽時候陰了?透過帽子的縫隙,他眼見頭頂突如其來的大片雨雲,牙關一緊頭皮一炸:天哪,這是要有驟雨的節奏!
自己淋雨倒沒什麽,關鍵是那紙人可淋不得雨!狠狠瞪著斜上方那幾個曾經為求雨做過貢獻的“雨神”,紀南星眼珠子都要翻血:好好的軍訓你求什麽雨啊!
你求雨也可以,為什麽要成功?咬白了嘴唇,他盡可能不動聲色踢一腳前邊用來遮擋視線的胖胖,小聲道:“快下雨了,我們可能堅持不到那個時候,快想想辦法啊?”
“已經沒辦法了!”前麵胖胖沒回答,身邊一同組成三角形的豆莢倒是比他更驚慌,聲調裏都帶了哭腔:“從要下雨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來不及了,你不知道嗎?”
“暴雨之前是一定會刮大風的!”他話音未落,就聽耳邊呼一陣風聲,打得一旁樹葉嘩嘩作響;而由於風勢太大,卷起跑道上塵土飛揚一片迷蒙時,許多人的帽子也一個不慎被卷得騰空而起,和著那沒有規律的風起起落落。
就在一陣慌亂中,忽一人大喊:“快看,天上有個人!有人被吹上天去了!”
聽聞此聲,三人頓時汗毛一豎,血液一凝;再定睛一看,原本被圍在中央的紙人早已騰空而起,扶搖直上三米三,教官頭頂轉一圈;又主席台前扇幾扇,領導麵前露個臉。
待驚呆無數小夥伴,震撼基地一百年後,才悠悠閑閑往水溝裏一栽,自己給自己毀屍滅跡了。
能主動銷毀證據固然好,但這銷毀動作的準備時間是不是太長了點?看看周圍同學們此起彼伏的驚恐反應,又看到教官領導一個個心髒病突發準備大張旗鼓搞搜查的陣仗,紀南星切實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大勢已去。
現在再說什麽也沒用了,就算把薑江臨時叫回來,在這種人多眼雜的情況下也百分百會露馬腳。無奈之下,也隻有實話實說一條路。和旁邊生無可戀的豆莢對視一眼後,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
可就算是實話實說,如此曲折離奇的故事那些普通人真的會相信麽?
本已經做好了攤牌的準備,沒想到平時脾氣軟和的胖胖一個轉頭,瞬間成了最後力挽狂瀾的希望:
“待會兒什麽多餘的話都別說,就咬死了那飛上天的是個大個兒塑料袋,知道嗎?”死死盯著倆已經精神出走的室友,胖媽媽不得以振作起來,扛起214的重擔:“至於薑江不在的事,就說他是身體不好來不及請病假所以翹了訓練;”
“最壞不過是算他個破壞紀律而已。”握緊拳頭,胖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他說過,實在瞞不過去就把知情者帶去他麵前,他自有辦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