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生死相隨

  此時的賀其施一身禦醫裝扮,麵上覆著白色帕子,肩上跨了個大醫箱,低眉斂首跟在隊末,隨左沐昔他們向醫舍行去。


  街上店門緊閉,沒有一個行人,一陣寒風過,腐屍的惡臭味裹著燒焦味湧入鼻端,嚇得不少禦醫變了臉色。


  待走近一大片臨時搭建的醫舍,賀其施才發現,整個錦州城,早已變成了地獄。


  到處隻聽見呻吟聲、哭泣聲,隻見侍衛從醫舍裏抬出一具具屍體,十餘丈外,烈火正濃,那些屍體扔進去,瞬間騰起一股青煙,盤旋在上空。


  好似那些魂魄對世道的慘烈依舊憤憤不平,久久不願離去!

  賀其施隨眾人進到裏麵,發現醫舍被隔成了一個個小棚,裏麵隻容十個病人。


  這樣的小棚就有幾百個,從城內請來的郎中壓根兒忙不過來。


  再則沒有對症的解藥,隻能眼睜睜看著病人一個個死去。


  趕來的禦醫一刻都沒有停,卸下醫箱,開始查看床榻上的患者。


  賀其施也立即加入,經過左沐昔,朝前行去。


  下一瞬,隻覺手臂一滯,她下意識轉身,便看見左沐昔抓住了她的手臂,滿眼不可置信!

  她怎麽出現在這裏?


  怎麽這麽大膽?


  左沐昔沒有鬆手,將她拉出了醫舍,斬釘截鐵道:“戈山,立刻將她送出去!”


  身後的戈山此時才發現麵前的小個子禦醫,竟然是賀四小姐!

  別人都想方設法向城外逃,就連知州王升發都逃了幾次,被他抓了回來。


  她倒好,一個弱女子,竟是眾目睽睽混進了城。


  這份不怕死的膽識,確實不容小覷!


  對主子的這份情意,非常人可比!


  想起天子的賜婚,戈山心裏隻歎可惜!


  “我不會走的!”賀其施發現被識破,想也不想抱住了左沐昔的胳膊,皮猴似的纏了上去。


  左沐昔身子一震,心裏驚駭莫名,“打暈了,送出去!”絲毫沒有退讓!

  “你敢?”


  賀其施怒吼出聲,瞬間驚動了不少禦醫。


  那王禦醫出了醫舍,認出麵前纏在左沐昔身上的正是那城外見過的賀四小姐,心裏又驚又喜。


  驚的是,這小姑娘,先是救流民於城外,施粥,施藥,今日又潛入錦州城,這份生死不畏的膽識,著實令人驚歎!


  喜的是,她接觸了那麽多疫症患者,救治方麵經驗豐富,有她在,絕對好事一樁。


  可是,眼前這一幕,到底什麽情況?

  那左沐昔已經和清平郡主訂了婚,但眼下他和賀四小姐的親昵,可比平常友人之間要親密得多。


  眼下眾人立即腦補了一出賀其瑾為了情愛,不顧生死追隨左沐昔的戲碼,看向賀其施的眼裏,滿是同情和不忍。


  賀其施腦中靈光一閃,眼淚簌簌而落,伸出了袖子,露出手腕,一串皰疹明晃晃杵在眾人麵前,嚇得一側的禦醫連連後退。


  左沐昔滿眼震驚,一時心痛難忍。


  她原本可以安安穩穩待在閨閣,嫁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相夫教子,順遂一生。


  卻遇上了自己,硬生生被牽扯進複雜的朝局,一顆心被自己傷得千瘡百孔。


  如今,這個傻丫頭,連命也快保不住了!


  也好,她去了,他便隨她而去!


  他用下輩子,下下輩子,去償還給她!


  ……


  左沐昔滿眼繾綣,替賀其施拉下了衣袖,又取出藏在懷中的錦帕,替她拂幹臉上的淚痕。


  所有的動作,極盡溫柔,好似正在擦拭一件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好,我陪著你,一起生,一起死!”


  一側的戈山心裏大驚,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主子渾身散發出的決絕——


  賀四小姐一旦倒下,主子絕對不會多活一刻!

  眾人無不動容,就連那王禦醫,看向賀其施,麵上都帶上了慈色,這樣的傻姑娘,世上不多了!


  賀其施淡淡一笑,“好,那我進去忙了!”轉身進了醫舍。


  每走一步,賀其施的心便往下沉一重。


  入城之前,賀其施支開冬梅、春蘭,在胳膊上畫上了皰疹。


  前世,隨侍趙廷嘯左右,有時外出潛伏,需要一些偽裝,她便學了些皮毛。


  手臂上的皰疹為了防止被左沐昔識破身份,強行送出城,而作的應急之策。


  可方才,左沐昔看到她手臂上的皰疹,先是震驚,而後是心痛、自責,接著是一臉釋然和決絕。


  隻能說明,他已經染上了疫症,就連身側的戈山都瞞過了!


  如今整個錦州城,隻有他一人坐鎮,絲毫不容鬆懈。


  可沒有解藥,他又能強撐到幾時?


  錦州城向南不到二百裏,便是南疆,接壤的南昭日日滋擾。


  內憂加外患,實在令人憂心!


  趙廷嘯站在山巔,瞅著遠處的密林愣神,一側的吳用知道,過了那道密林,便入了南昭境內。


  吳用瞅了眼趙廷嘯,滿心疑惑。


  賀其施潛入錦州城前,留給他的信裏,讓他多留意趙廷嘯。


  趙廷嘯雖然算不上光明磊落,但領軍打仗,保家衛國,絕對不會有二心。


  賀其施此言到底何意?


  不一會兒,一個將領領了個南昭人裝扮的男子走上前。


  那個人躬身一禮,“啟稟將軍,南昭國近日有異!”


  趙廷嘯和吳用對視了一眼,隻聽那男子道:“前幾日南昭浴水節,國人齊聚街頭,慶賀節日,次日就出現了好些發冷、起水泡的患者……”


  趙廷嘯大驚,鼠疫已經傳到了南昭?!


  這一次,天下要大亂了!


  ***

  處理完手上的政務,左沐昔抬首一瞧,夜色已深。


  他喚來了戈山,“她可有回來?”


  戈山搖了搖頭,“賀小姐遣走了轎子和護衛,如今還在醫舍!”


  左沐昔立即起身,趕了過去。


  他身上的皰疹起了沒幾日,時不時會出現眩暈,夜裏總是發冷,難以入眠。


  她倒好,無事人一個,這麽操勞下去,估計連一個月都撐不住!


  等他趕到醫舍,便看見賀其施坐在灶間,身側一溜煮了十幾個藥罐。


  她正俯身,一一揭開蓋子,嚐一口,便在手邊的紙上記著什麽,一臉鄭重。


  爐火映紅了她的臉頰,額上沁出了汗,一身禦醫的服飾鬆鬆垮垮套在身上,左沐昔好似看見了一個婦人正在灶間,為晚歸的相公做飯。


  他眼裏一熱,抬腳進了裏間。


  賀其施看見他,換上了笑臉,遞過來一碗黑黑的藥汁。


  “我剛才喝了一碗,你也喝一碗,強身健體!”


  她瞅了身後的戈山,淡淡一笑,“戈侍衛,也有你的!”


  “多謝賀小姐!”戈山躬身一禮,比平日恭敬了許多。


  賀其施麵上一愣,便看見戈河匆匆走了進來,“啟稟主子,城外大半夜來了個老頭,姓齊,死活要進城!”


  神醫齊叟?!

  左沐昔、賀其施麵色大喜,錦州城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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