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安營紮寨

  馬車外一聲鴉鳴,賀其施怔怔回神。


  她下意識掀開了簾子,隻見蒼穹低沉,遠山隱在陰霧中,壓根兒瞧不真切。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田壟上立了幾棵老樹,掉光了葉子。


  枯草成堆,昏鴉滯飛,溪水嗚咽,目之所及,一派蕭瑟。


  正如賀其施此時的心緒,無邊的孤寂,無助!


  昨日,她看到孩子脖頸上的黑珠,得知齊叟回了靈州,直接調轉馬頭趕到了靈州。


  連夜冒雨攀過一個山頭,趕到了後溪,那是齊叟的隱居地。


  路上連說服神醫的法子都想好了,興衝衝敲開院門,一個呆呆的後生接待了她,稱師傅一個月前雲遊去了。


  賀其施雀躍的心瞬間跌到了穀底。


  齊叟雲遊,居無定所,不知歸期!

  這……


  這比當頭澆一盆涼水還讓她難以接受!


  錦州城疫症刻不容緩,賀其施隻好連夜往回趕。


  距離左沐昔入城已經過了五日,壓根兒不敢想象這幾天左沐昔是如何捱過的。


  越接近錦州城,道上的流民越發多。


  有的麵容潰爛,呻吟不斷,強撐著一口氣,向蜀州方向蹣跚而去。


  有的已經沒有了意識,癱在道旁,身邊的親眷正跪在地上啜泣。


  有的拄著棍子,倚在樹幹旁,兩眼無神,了無生趣。


  賀其施不忍再看,命東來去前方找一塊兒空地,安營紮寨。


  即使她救不了他們的命,也要讓他們死前,能吃幾頓飽飯!


  忙碌了兩個時辰,東來安排護衛紮了一排帳篷,起了灶,架上了鍋。


  一個鍋熬粥,一個鍋熬藥。


  聞到飯食香,藥材香,道上的流民自發聚了上來,不一會兒便將賀其施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賀其施站在車轅上,瞅了一眼不遠處的錦州城門,轉身朝流民喊道:


  “人人都有份,排好隊,先喝藥,再排隊領粥!童叟無欺!”


  東來尋了幾個身材高大的護衛往前邊一站,流民才聽從吩咐,排起了長龍。


  賀其施站在大鐵鍋後,發現眼前一個個瘦骨嶙峋的手遞上來的碗,沒有一個是完好的。


  等到一雙瘦弱的小手伸到她麵前,她一怔,抬起頭,便看見那個女孩兒怯生生站在地上。


  身後跟著的是那個戴黑珠子的男孩兒。


  “你……你怎麽來了這裏?”


  “姐姐,我聽護衛說,姐姐要去錦州……我和寶財就……”


  那女孩兒生怕賀其施生氣,立馬保證道:“姐姐放心,小草不會打擾姐姐,會聽話,也會幹活!”


  賀其施從身後取來兩隻幹淨的碗,舀了兩碗藥,遞給了他們。


  將手中的活計給了冬梅,走到兩個孩子跟前,“小草?寶財?”


  兩個孩子立即點頭應聲。


  “會不會害怕?”


  兩個孩子點了點頭,似乎又覺得不妥,急忙搖了搖頭。


  “排隊領粥,喝完粥,去找冬梅姐姐!”


  賀其施看了眼領粥的地方,又指了下正在盛藥的冬梅,吩咐道。


  小草和寶財一聽,賀其施願意留下他們,滿心雀躍,暗黃的臉龐掛上了久違的笑,看得賀其施鼻頭一酸,急忙轉身朝帳篷行去。


  東來聽從賀其施吩咐,在每頂帳篷裏,支了五張樹枝搭成的床,鋪上了枯草。


  每頂帳篷中間隔了一些距離,防止傳染。


  賀其施將那些得了疫症的孩子、老人挪進了帳篷裏。


  留下了幾頂帳篷給健康的孩子們居住。


  如今已是初冬,外麵寒風刺骨,眼看就要下雨,孩子們一旦感染了風寒,身子骨變弱,被傳染的可能性就會加大。


  但帳篷、藥材有限,隻能先緊這些老人孩子。


  吩咐護衛將馬車上部分藥材取下來,熬成藥水,幫助輕症的患者擦洗潰爛處。


  一些健康的成人也自發加入進來,場麵基本上得到了控製。


  到了次日,城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賀其施正在吩咐東來前往蜀州運藥材、糧食。


  幾聲驚呼遙遙傳來,眨眼間便看見一個婦人奔進了賀其施所在的帳篷。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又哭又笑,“謝謝小姐,我家相公醒來了……醒來了……”


  賀其施緊走兩步,扶起她,急忙朝其中一頂帳篷奔去。


  那婦人的相公睡在靠裏的床上,睜開了眼睛,臉上、手上的血水已經止住。


  “現如今哪裏痛?”賀其施出聲詢問。


  那男子張開了幹裂的嘴,囁喏著出聲,“渴,沒有力氣,暈!”


  “還有呢?哪裏痛?”


  那男子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已經用光了力氣。


  沒有痛,隻有虛弱,說明這幾樣藥材確實對症了!


  帳篷裏的患者一聽,頓時有了希望,這樣的消息,好似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營地。


  賀其施又去了重症帳篷裏,那些患者依舊昏迷不醒,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她心裏一歎,依舊需要名醫研究解藥。


  她此舉,隻能緩解,壓根兒不能根治。


  又叮囑東來去蜀州運藥材的時候,記得請一些郎中前來,如果不願,也不能強求。


  賀其施心裏明白,每個郎中都有家室,都是凡胎肉身,讓他們拋家棄小,來錦州送命,也是難為人家!

  ***

  自從得知藥材有效果,聚到錦州城外的流民越來越多。


  每張口都要吃飯,每個人都要喝藥,所剩的藥材和糧食壓根兒撐不了一天。


  賀其施正在案子上寫信,打算讓護衛送回蜀州,催促東來快些。


  春蘭和冬梅衝進了帳篷,滿臉慌亂,“小姐,快跑,有人……來搶藥材!”


  賀其施心下一凜,嗬,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旦得知救命有望,人的求生**就會膨脹,在活命麵前,什麽尊嚴、品性統統丟到了腦後!


  她幾步出了帳篷,就看見不遠處一群流民正往裏麵衝,不少孩子婦人被推倒在地,哭喊聲四起。


  不少靠裏的流民開始往擱置糧食和藥材的帳篷跟前擠——即使要搶,也不能便宜了別人!


  東來走時,帶走了幾個護衛,剩下的護衛壓根兒護不住這些婦孺。


  賀其施心裏恨極,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竟然就要死在同袍的腳下!


  她抽出護衛手裏的刀,一刀劈開了馬繩,翻身上馬。


  “我是賀其施,是我救活了他們!”


  聽到賀其施的聲音,流民頓時安靜了下來。隻見一抹綠影坐在馬上,滿臉冷淡。


  眾人一眼便認出了她就是那個施粥、施藥的女子。


  “想要藥材的,隨我來!”


  說完,賀其施一揚馬鞭,朝城門奔去,身後的流民好似咆哮的洪水,瞬間向她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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