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城主成長記(一)
“安平?”羅寒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大腹便便滿臉橫肉的形象。這人他還真認識,是東都近幾年風頭很盛的人物,做的會各種皮毛製品的生意,和暴風洞府都有往來,那些吃肉的妖怪攢下來的皮毛都是賣給他,偶爾還能有些妖物的皮毛,給他一轉手就能賣出天價。
想到這,羅寒笑嗬嗬說道:“想不到能在這裏買到安老板的房子,還真是緣分。”
管家道:“公子莫非認得我家老爺?”
羅寒道:“有過一些來往。不過安老板為什麽會在這裏買房子?”
管家解釋道:“我家老爺本是山裏獵戶,偶然到了白獅國,走上了經商的路子。後來這裏被征服,老爺想著衣錦還鄉,就回來置辦了產業。”
說到這,管家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不過,老爺在這裏安家幾年,日子過得很不順心,索性就舉家搬到了東都。”
李婉如好奇:“為什麽?”
管家猶豫下問道:“您真的是陛下任命的城主?”
李婉如拿出令牌道:“如假包換。”
管家仔細辨認了一下,點頭:“城主大人,您是不知道,我家老爺在這唐城住一年,開銷比在王都和東都都要大。老爺出身貧苦,哪裏肯吃這個虧?”
羅寒疑惑:“這是為何?按理說,唐城的物價應該比東都低很多的。”
管家道:“物價是低,可每年送禮的數目卻是驚人啊。官員生日要送禮,娶親納妾要送禮,生子滿月要送禮,家屬過壽要送禮,逢年過節要送禮,甚至小病痊愈也要送禮。這禮還不能輕了,要是少了,就會有官差隔三差五上門找事,或是地痞無賴到店裏打砸。我聽說啊,這些禮可不是辦事的官員自己收的,其中大部分都會流到城主……不對,是代理城主手裏。”
李婉如大驚:“西韋陀竟然用這種手段斂財?他就不怕把唐城的商人全都嚇走嗎?”
羅寒哼了一聲道:“怕什麽?這是你的唐城,又不是他的封地。這小子還真有點意思,如果他橫征暴斂,亂加賦稅,中飽私囊,被查出來肯定吃不了兜著走。可用這種手段逼商戶們送錢,就算事發,你也找不到由頭治他的罪。照我看,他還專門算計過,盤剝多少是商戶們的心理極限。除了安平那種有門路可以輕易離開的商人,大多數商人隻要日子還能過得下去,都不會選擇背井離鄉,隻能乖乖接受盤剝。”
管家點頭:“這位公子說得是,我家老爺之前就曾經和同行私下交流過,發現每家送禮的規格是不一樣的,隻要低過標準,就會有人來敲打,下一次就得補上,次數多了每家都知道自己該送多少。唉……說起來,我家老爺也不想離開家鄉的,可有這麽一幫人在,我家老爺實在氣不過。要是城主大人能夠解決這件事,老爺他一定願意回到唐城的。”
李婉如秀眉緊擰,看向羅寒說道:“老師,這些人實在太過分了,我這就去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羅寒擺擺手道:“怎麽教訓?律法又沒規定官員家辦事不能接受賀禮。”
李婉如道:“可他們分明是逼迫別人送禮,而且明顯是有組織性的。”
“你有證據證明他們逼迫了嗎?管家,你能拿得出證據嗎?”
管家苦笑搖頭:“這都是私下裏的事情,哪有什麽證據?官差上門都是有正經由頭的,地痞流氓鬧事也扯不上那些人,隻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罷了。”
李婉如咬了咬嘴唇,憤懣道:“他們這麽做,不知道讓唐城的經濟衰退了多少,難道就這麽便宜了他們?”
羅寒道:“小丫頭,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李婉如不解:“我自己?怎麽了?”
羅寒道:“你的到來觸動了別人的利益,西韋陀如果膽子小,很可能會趁著你還沒徹底控製唐城幹最後一票。如果膽子大……那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了。這種地方出現個把前朝餘孽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李婉如思索下說道:“可如果我死了,唐城肯定會被國王收回,到時候王國監管,他們一樣拿不到什麽好處,還有可能被查出來真相,那可是大罪。”
“你還是太天真。如果你死了,你的死訊傳到王都,王都再派人核查你的死因,來回就要好幾天,足夠他們涸澤而漁了,然後逃之夭夭了。不過看西韋陀之前的表現,暫時應該還不會動你。”羅寒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這是你第一次實戰,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給你提供任何幫助,隻負責你的生命安全。讓我看看你這些天究竟學到了多少。”-
李婉如點了點頭:“我一定不會辜負老師的教誨的。”
旁邊老管家小心問道:“城主大人,這院子.……你們還買嗎?”
李婉如忙道:“買買買,當然要買。另外還要勞煩管家幫我雇一些家人,不要太多,能夠維護幾個人的日常用度就可以。”
管家道:“包在小老兒身上。”
管家細細交代了這院子的一應情況,給出了估價的詳細理由,最後開出了一個公道的價碼。李婉如當然不是沒錢斤斤計較,隻是這些情況對於即將統治這座城市的她來說是有用的,所以一一記在了心中。
交接了院子的房契地契,隻需要到城主府民戶所登記一下,這座院子就屬於李婉如了。管家和屬於安平的幾個仆人暫時留了下來,等幫李婉如找到合適的傭人才會離開。
眼看天色不早,管家正要讓人去做飯,李婉如突然靈機一動,對羅寒說道:“老師,我們去找家酒樓吃飯吧。酒樓人多口雜,最適合了解民間的事情了。”
羅寒不置可否,說道:“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我現在隻是你的保鏢。”
李婉如吐吐舌頭,朝外走去,羅寒平靜地跟了上去,始終與李婉如保持三步距離,儼然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保鏢。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城外的百姓陸續出城回家,街道上突然就稀疏了很多。李婉如走到一家看起來排場不小的酒樓前,正打算進去,卻見羅寒故意多落後了兩步,突然醒悟,退了回來,領著羅寒到了附近一家小飯店。
其實很簡單,既然唐城的官員通過送禮這種手段斂財,身家應該都不會差,畢竟沒有好處西韋陀也沒辦法把其他人綁上賊船。這就意味著,在好的酒樓裏很可能會撞見其中的某些人,而酒客們也未必敢在這種地方議論官員們的是非。相反,普通的飯店裏來往的多是一般市民,更有可能將這些事情當做談資消遣。
李婉如進了店裏,隨便叫了幾樣菜,對坐在她對麵的羅寒說道:“老師,你說他們如果要動手,會怎麽做?”
羅寒淡然道:“這是你該考慮的事,不要問我。記住八個字——多聽多看多想多算。”
李婉如記下,拿起桌上的茶杯,無意識地擺弄起來,耳朵卻在仔細分辨周圍食客們談論的內容。不過似乎並沒有提及這些官員的。
李婉如有些失望,又想到如果一直沒人提起,那這一趟豈不是白來了嗎?正想問問羅寒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套話,卻看見羅寒手裏拿著一枚銀幣,無聊地翻轉著,這才想起羅寒之前說過的話,不敢向羅寒詢問。
李婉如心想:“總不能直接去問這些陌生人關於西韋陀等人的事情吧,那樣說不定會傳出去引起西韋陀等人的警惕。對了,小二。這種地方的小二每天接觸很多人,聽到的東西很多,隻要我裝作好奇,旁敲側擊,應該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正好這時小二端著菜過來,李婉如便說道:“小二哥,我聽說這唐城是一位大唐公主的封地,我是久仰大唐的威名,很想見見這位公主,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辦法?”
小二笑道:“姑娘怕是沒聽全,這裏雖然是那位公主的封地,可那位公主年紀還小,根本治理不了封地,聽說這幾年一直在東都,從來沒來過唐城。姑娘要是想見她,說不得得去東都了。”
李婉如道:“既然公主沒在,那這裏是誰在管呢?”
小二道:“自然是國王陛下派來的官員幫忙打理的。”
李婉如正打算繼續問下去,卻看見小二已經想要轉身離開,頓時有些著急,卻見羅寒突然彈出手中的銀幣,正好落在小二端菜用的盤子裏。小二會意,問道:“客官還有什麽吩咐的?”
羅寒並不說話,李婉如卻已經明白過來,心中好笑,老師嘴上說不幫自己,其實還是在意著的呢。於是順勢說道:“我這人就是好奇心重,路過唐城,沒見到公主,總不能就這麽離開,回去一問三不知,對吧。”
小二笑眯眯點頭:“姑娘有什麽想問的,小的知無不言。”
“那我問你,你們覺得由公主來治理唐城好?還是由現在這些官員治理好?”
“姑娘說笑了,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誰來不都是一樣嗎?不過,我們掌櫃的可能不這麽想。”
李婉如心中一喜,終於說到點子上了,便問:“這話怎麽說?”
小二左右看看,也不避諱,說道:“您是外地人,不知道也不奇怪。在這唐城,別的都好,唯有一點,但凡做生意的,無論那些官老爺家有什麽大事小事,都得要孝敬一下,不然這生意就很難做下去。而且這孝敬,還不能太少,都是官老爺們按照收入私底下定好的。說句不入耳的,就算是樓子裏的煙花女子,賣身錢都得分出大半給官老爺們。您說這誰受得了啊。”
“就沒人管管嗎?”
“誰能管?這唐城是封地,隻要足額納貢,不造反不作亂,朝廷根本就不過問,那位公主又不管事,還不是代理城主說了算。”
李婉如問道:“那這些官員還做過別的過分的事情嗎?”
小二搖頭:“那倒沒有,城外有兵馬駐紮,如果弄出的事情太大,他們也很難收場。”
“那他們這麽盤剝商家,就沒人去告狀?”
小二搖頭:“也不是沒有,可兵老爺說他們隻負責安保問題,這種事不歸他們管。而且送禮是自願的,除非有證據可以證明有人強迫送禮,那樣的話可以去王都告禦狀。你說說,哪有這樣的事?”
李婉如還要追問,旁邊一個食客終於接上了話題說道:“嘿,要我說這也沒什麽不好,反正拿的都是有錢人的錢,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可沒錢送給官老爺。”
李婉如搖頭:“不能這麽說,如果商家被剝削太狠,就會提高商品價格,將成本轉嫁到普通百姓身上,讓百姓的購買力下降,生活水平下滑。唐城如今的物價是不是比幾年前高了很多?”
食客一愣,說道:“確實如此,相比四年前,一壺酒的價格翻了一倍,各種日常用度也貴了許多,竟然是這個原因嗎?”
李婉如回憶著羅寒教過的東西,繼續說道:“不僅如此,商戶生存困難的話,就會想辦法離開唐城,造成唐城經濟鏈斷裂,物資緊缺。舉個例子,買布料的商人如果全部離開了,大家就沒地方買布匹,不能做衣服。酒商如果離開,大家就隻能喝自家釀的酒水。最麻煩的是糧商,如果撤走,居住在城市裏百姓就會失去一條最方便的購糧通道,除去附近村莊會運送一些糧食進行一些零散交易外,大部分路途較遠的地方的糧食隻能爛在地裏,而城中的百姓隻能過著餓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商人並非必要的,但如果沒有商人,我們的生活就會麻煩很多。”
食客聽得雲裏霧裏,雖然沒理明白,但覺得李婉如這些話很有道理的樣子,說道:“這麽說來,這對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並不是什麽好事咯?”
李婉如點頭:“當然。任何一個繁榮的時期,必然擁有發達的商業。換個角度來說,商業發達,就可以為國家提供更多的賦稅,國家才有能力削減普通百姓的賦稅。如果沒有商稅收入,國家就隻能增加其他的賦稅來維持國家的運行,歸根結底受苦的還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