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浣洗池
杜秋這樣責罰荀珍是有理由的。而在眾人麵前豎立威嚴隻是其一,最重要的,便是她已然覺出荀珍是有些問題的。
荀珍機智沉穩,無論說話或是做事,都不像一個簡簡單單的小丫鬟。蘊兒遇難之事她一定是知道些什麽的。杜秋受驚昏迷之時迷迷糊糊似乎聽到有誰回稟過李錡一句:蘊姑娘大約是在申時出事的。
而杜秋病中難眠,曾仔細的算過時辰。她那日從東苑請安出來,又與李錡同遊了芃淨林,回到清秋苑時應是未時左右。她清楚的記得,她喊了荀珍去尋找蘊兒,而荀珍在應答她的同時麵色是有些怪異的,像是有些為難的樣子。
原本杜秋已信了這件事真是個意外,可仔仔細細的縷清了思緒,才發現整件事的關竅或許就在聰慧的荀珍身上,她若提早知道蘊兒會出事,那蘊兒便真的是被誰蓄意害死的。
既是真有跡可循,那麽杜秋就必得先行打壓荀珍,且要為了一些與之不相關的小事來發難於她。這樣既能使她自亂陣腳,也可讓敵人放鬆心思。
荀珍被罰下跪暴曬,殿中所剩人等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杜秋知道,這個時候就不能再一味施壓了,便和緩了口氣說道:“荀珍犯錯受罰,你們也不必害怕。都站起身說話。荀珠荀璃你們也起來接著打扇吧,這天氣可真熱嗬。”
眾人小聲道了是,便都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杜秋又溫和笑了笑道:“我也不是一個動輒便責罰下人的主子,你們並無過錯,自然無需受罰。隻是…”她略作停頓,又咬了一口西瓜咽了,才接著緩緩說道:“蘊兒與我自幼一同長大,如今她在王府出了事,我不得不多問幾句。畢竟她出事時我不在她身旁,因此不能親眼所見。咱們主仆一場,我總要知道意外是如何發生的,方能放心一些。”說至最後,她生生的壓製住了從心底泛起的酸痛。她知道,現在並非傷心的時候。
方才那個回話時規矩十足的粗使婢女忙又接口道:“娘子切勿傷心過頭了,奴婢們知道的,都會一五一十的說與娘子。蘊姑娘與咱們雖隻有一麵之緣,可都是一同做奴婢的命數。每年都會有粗使婢子或小廝失足跌進那浣洗池中斃命,咱們做奴才的也當真是賤命一條,每次有溺斃的,都會被拉去扔在亂葬崗。從無人這樣重視過咱們,蘊姑娘也算有福的。能得娘子庇佑,死後又是那樣厚重的棺材風光殮葬…”這丫頭說著已是泣不成聲,許是自傷身世。她這話說得動情,已有好幾個人偷偷抹起了眼淚。
也都是可憐人罷了。杜秋心底哀歎一聲,她自己又哪裏是高貴的?年幼時家道沒落離了金陵,好好的一個千金小姐便成了異鄉客。有幸遇到李錡,卻一連失去了兩個最親的人。
杜秋不禁放柔了語調,她也實在心有不忍。“你叫什麽名字?你所說的浣洗池…那裏很危險麽?”
那丫頭使勁點了點頭道了聲是,聲音還帶著明顯的哭腔。她哽咽著答道:“奴婢名叫阿菊,是浣衣處的粗使賤婢。浣洗池的池水很深,是專門用來浣洗王府中所有妃妾主子們的衣物的。蘊姑娘剛來的那日,奴婢們都如常在池邊勞作。因著蘊姑娘是娘子身邊的人,嬤嬤便隻叫做一些晾衣的輕活兒。蘊姑娘活兒也做的好,嬤嬤直誇她。過了晌午一陣子,嬤嬤便叫她歇歇飲些茶水。誰知飲完茶沒一會兒,蘊姑娘正要接雲彩手中洗好的衣物去晾曬,就一頭栽進了浣洗池。咱們急急忙忙的拿竹竿遞給她,可蘊姑娘根本不伸手來接。一跌入水中就像睡著了一般,躺著也不動不掙紮。門口的守衛聽到裏頭出了事,有懂水性的幾個急忙跳下去撈人,撈上來便已沒了氣息。”
她說得細致,杜秋腦中不斷出現她口說所描繪的畫麵。聽到最後,隻聞得“哢嚓”一聲輕響,竟是杜秋握斷了一手的指甲。
阿菊話音剛落下,便有一個明顯蒼老的聲音道:“阿菊說得不對,蘊姑娘方掉進池中時明明有過叫喊掙紮,大夥兒可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