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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絕望之極,含著一口血。


  而從少年眼角滾落的,已經不再是晶瑩的淚珠,而是一串串血水。


  一滴滴殷紅的鮮血從少年棱角分明的側顏邊滑落,在他的麵孔的盡頭處遲疑片刻後,最終還是滴落,滴滴答答在純白的地麵上落下一小汪血色。


  就像從石岩的盡頭低落的寒泉。


  “娘……娘……”少年跪坐在地上,對著地上的灰燼喃喃自語起來,一向清冷的少年,聲音從未如此柔和綿軟過,還帶著幾分依賴,和哀求。


  那聲音就像是隨便一個普通的孩子,奶聲奶氣地和母親說話,給母親撒嬌一樣。


  雖然少年他從來都不是,也不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雖然他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母親了。


  “娘……娘……”


  少年一聲一聲喚著,除此之外什麽也沒說出來,像是全世界,他就隻記得這一個字了。


  少年隻想多喚幾聲。


  母親還在這裏,少年還有再喚一聲母親的理由,還有再喚一聲母親的勇氣。


  而從今以後,少年再無理由,也再無勇氣將這個字喚出口。


  這個字從此就成了少年心中永遠的刺,永遠過不去的坎。


  而從此,世間多了一個無情無欲無求的繼任天神,少了一個被母親捧在手心的孩童。


  這世間,就隻有淨釋迦闌,再無闌兒。


  少年的喉結動了又動,被血水充盈得愈加空洞而絕望,就像是被山火燎原後漫山遍野的灰燼,又像是海水被抽幹後幹巴巴的海床,無邊無際的淒惶,浩如煙海的渺茫。


  然而就在少年正在經曆自己人生中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刻之時,站在一旁的男人則連一絲的情緒波動都不曾有,冷冷地俯視著少年的絕望,眼角帶著些許的不滿與厭棄。


  “作為父親,我可以允許你暫且難過一日。”男人冷冷地說道,邊說邊從胸口掏出一張精致絕倫的絲綢手絹,輕輕擦了擦自己幹淨的手心。


  “但是作為天地共主、無上聖尊,我要求你從明日起,就給我恢複如初,不要再困於這些虛妄而無沒有任何意義的閑情雜事之中,否則,違背我意願的後果,你承擔不起。”


  對一個父親而言,殺死兒子的母親,還命令他不準難過,這是怎樣殺人誅心的毒害。


  可是對於淨釋家族而言,這已經是男人法外開恩後的仁慈。


  這倒並不是因為男人有多愛自己的兒子,而是因為,少年實在是過於天賦異稟,小小年紀就已經表現出了超越淨釋家族幾百代族長的才幹,更是比男人他自己,強出了不知幾百上千倍。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為了讓少年未來的封神之路一路順風順水,掃除了一切障礙,讓他成為了這世間唯一的神祗繼承人。


  男人從心底裏相信。這個精益絕倫的少年,一定可以將天璿殿的地位在天際之外,再開辟一個全新的高度。


  說完,男人又冷冷地看了少年一眼,轉身就要離開,再無絲毫的掛念。


  男人走得絕情,甚至沒有注意到,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用手扶著地麵,緩緩而艱難地站起了身。


  隻是稍微一動,少年渾身上下的碎裂感就已經像一座山一樣緊緊壓著他,讓他寸步難行。但少年就那樣淡然卻艱難地想站了起來,隻有身姿的僵硬暴露了他的身體狀況,除此之外,他的麵色平常如初。


  “父尊,請留步。”少年冷聲說道,聲音並不大,但是每一個字所承擔的威壓,卻讓人情不自禁地感到膽寒。


  就在幾分鍾前,少年的聲音還並非如此。


  男人聞言停下了腳步,他本不想再和少年多言,但站在原地忖度了片刻後,還是不情不願地轉過了身來。


  “說。”男人直視著少年,冷聲說道,不耐煩之色溢於言表。


  直到這時,男人才有些驚訝地發現,那個少年不知在何時,已經長得快和他一般高了,已經可以毫不費力地直視著他了。


  少年隨手用手背擦了擦臉頰邊的血淚,非但沒有擦幹淨,反而把血跡暈染開來,襯得少年的麵色愈加白皙,襯得他的瞳孔愈加黑白分明。


  襯得他的眼神愈加平靜。


  爆發之前的平靜,嗜血之前的平靜,毀滅之前的平靜,一無所有之前的平靜。


  “父尊,供覺成羅族長,是怎麽死的。”


  少年冷冷地問道,問題莫名其妙。


  男人聞言愣了下,還沒有回答,就已經立刻暴怒斥道:“淨釋迦闌!你好大的膽子!你以為你這是在同誰說話!竟敢用如此無力的口氣詰問本尊!本尊乃是至高天命,無上……”


  “是父尊您,對不對。”


  然而男人還沒有憤怒地說完,就被少年冷到極致的聲音從中打斷了。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直接把男人的怒火熄了火。男人張著嘴瞠目結舌了片刻,幾次想說話出聲,但是都沒有說出來,顯然是吃驚不小。


  而他麵前的少年,始終眼神淡淡地看著他。他的眼神明明波瀾不驚地毫無力度,卻讓男人有一種被鉤子死死勾住的感覺。


  少年明明是等著他回答,但顯而易見的是,到底是怎樣的真實答案,少年早已了然於心。


  男人自然看的出來,想了半天,還是一咬牙,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我又怎樣?我是他永恒的主,他是我的殿前右護法,是我的信徒,能為我而死,是他這一生的榮幸。”


  嗬嗬。


  少年在心中冷笑了兩聲,笑得滿是輕蔑。


  天璿殿殿前右護法、青鸞聖族族長、第一百零九世無上聖尊的伴讀神侍,一代叱吒風雲的無雙天將,忠心耿耿護衛天璿殿的供覺成羅,在兩年之前死於非命,據說是因為突發暴疾,不治身亡。


  那年年僅十歲的少年就明白了其中緣由。


  供覺成羅精才絕逸,為天璿殿、為人間太平盛世立下了汗馬功勞,供覺家族在他的帶領之下勢力逐漸壯大,不可避免地開始分食眾生對淨釋一族的信仰。


  這是為淨釋摩訶萬萬無法容忍的,哪怕供覺成羅是從小陪自己長大的最親近的人,哪怕供覺成羅數次在自己危難之時,不顧自身安危救下他的性命,哪怕供覺成羅對他的忠心耿耿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就連他自己都清楚得很,哪怕供覺成羅從未有過侵害天璿殿利益的任何想法或者行為。


  於是,供覺成羅暴死,其膝下唯一的兒子,年僅九歲的供覺旃殊繼承了殿前右護法之位,成為了統領青鸞聖族的族長。


  盛極一時的青鸞供覺一族,自此進入了漫長的黑夜期。


  而這一切的幕後主使淨釋摩訶,從未覺得他應當有絲毫的愧疚。


  這少年早就想到了。


  男人的神色已經開始失常,但少年根本不想就此放過他,隻想立刻再給他致命一擊,於是少年緊接著問了下去。


  “那綺羅毒尊呢?前輩的死,怕是與父尊也脫不了聯係吧。”


  少年繼續問道,眼神中仍是一派的寧靜,臉頰上的血紅將他的眼神映襯得愈加沉靜,沉靜得可怕。


  而這一次的問題,顯然比上一個問題的重量大了成百上千倍,給了男人重重一擊。


  相比於方才的震怒,男人在聽到“綺羅毒尊”四個字時,整個人像是瞬間受了重創一般,怔在了原地,眼中既有不可置信的震驚,也有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陰雲。


  陰雲中有風,也有雨。


  上次男人還有解釋的**,可麵對這個問題,男人連回答都不想回答。


  父子兩人就這樣直視著彼此,無言地對峙著。


  一個人眼中是心碎和震驚。


  一個人眼中是心碎和仇恨。


  既像陌生人,又像是仇人。


  就這樣不知道對峙了多久,男人才冷冷地道了一句:“不該知道的,就永遠不要知道,自作聰明往往和死於非命是一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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