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心動即隕落
他以為他要死了,婉妍要守寡了。
可又不知過了多久,蘅笠居然再次恢複了意識。
這時蘅笠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張桌子旁,手裏還拿著菜刀正在切菜。
蘅笠環顧四周,意識到自己在廚房。
疑惑之餘,蘅笠抑住驚慌,在心裏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發現自己居然是記得的。
沒有記憶的那個自己,完完整整地將這段時間的一切,都留在了身體中。
拿著菜刀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蘅笠,開始仔細地回憶起這段時間發生的點點滴滴。
突然,蘅笠沉寂的雙眼猛地亮了起來,心跳驟然加速好幾倍。
那一刻的蘅笠,人生第一次怔住了。
他想起來,在那個群星散成滿天星,星輝治愈所有不甘與碎裂心疾的夜裏,婉妍在屋脊上說的話。
她說:
“大人,我對你呀,何止是喜歡。
我對你的心意,如果一定要找一個詞來籠統概括的話,那絕非愛與傾慕。
我私以為,皈依一詞,最為妥當。
因為,你和天璿天命,同是我的信仰。”
真是個小傻瓜,真以為我不出來你那點小心思嘛。
隻是想一想,蘅笠的嘴角就不經意彎出一個為不可察的弧度。
可這份喜悅還沒維持多幾秒,蘅笠的心頭就又沉了下去,麵色比方才更凝重了不少。
但是,我如此克製自己的情感,將所有的愛殘忍地隱藏起來,可最終,我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妍兒她對我心動。
“啪嗒”一聲巨響。
蘅笠手中的菜刀徑直掉在了菜板上,光亮的刀麵倒映出蘅笠繃緊而沉重非常的麵色。
雖然能夠和妍兒兩情相悅,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執念。
但是,她怎能愛上我啊。
愛上我,會讓她在日後選擇自己還是我的時候,滿是顧慮,滿是痛苦。
甚至,極有可能犯下錯誤。
而這個選擇,是她不得不做的。
而這個錯誤,會讓她萬劫不複。
到那時,香消玉殞都會是最好的結果。
背負上千古罵名地活著,才是真正的絕望。
就像那位前輩,那位淨釋家族最虧欠、永遠虧欠的人。
蘅笠在心中長歎一聲,心中的擔憂從未如此濃烈過。
在這個正義隻存在於烏合之眾的口口相傳中而非人心中,被當作維護私利武器的人間之中,他們注定是正邪永遠無法調和的兩極。
哪怕他們被天命玩弄地綁在了一起,也注定無法擁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比起讓她獲得一瞬的幸福美滿,之後墜入永恒的地獄。
他寧願她這一生都求而不得所謂愛情,隻盼她能從這荒唐又從不分正邪的人間,全身而退。
在這個言之鑿鑿謀公允,眾生切切徇私情的人世,心動即隕落。
他明知這點,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墜下了這永生痛苦的崖。
可他卻無法明知自己就是婉妍餘生的囚籠,還能還狠心將她關進來。
他也仍是那晚的那句話,我不要她皈依,我隻要她歡喜。
從一開始,蘅笠就下定決心,不論自己多受傷,都一定不能讓她動心。
他不要她傾心,隻要她順遂。
於是即使這十四年來,蘅笠一直陪在婉妍的身邊,卻始終逼迫自己以最冷漠的形象出現。
一次次,他看著她熱烈的眼神,選擇了躲避,裝作看不見,裝作看不懂。
他天真地想著,隻要婉妍得不到回應,就一定會知難而退。
可他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詞叫情難自已。
婉妍的眼神,蘅笠可以躲掉。
可她有危機,蘅笠絕不可能不挺身而出。
婉妍早已成為比他的命,還珍貴許多的存在。
於是最終,蘅笠強忍著不流露出愛意,卻被喪失了記憶的自己截胡,把所有的心意全部說明。
讓婉妍自己走進了他的囚籠裏。
既然事已至此,就隻能及時止損了。
光是想出這句話,就已經足已讓蘅笠痛心疾首。
他是真的舍不得,能和她兩情相悅,他奢望了一輩子。
就在蘅笠緊皺著眉頭想著的時候,自己的手居然已經做出了一碗涼湯。
蘅笠詫異地看著案板上放著的那碗看起來賣相還不錯的湯,不敢相信這居然是連水果都沒洗過的自己做出來的。
他記得,在記憶恢複前,自己是要給婉妍做一碗涼湯祛暑的。
在端著湯去找婉妍前,蘅笠又給自己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
蘅笠下定決心,一會不管婉妍是如何又哭又鬧,不管她怎樣聲嘶力竭地罵他出爾反爾、不守信用,他都一定要狠下心來,能做到多冷漠,就做到多冷漠。
就在這時,蘅笠突然想起了他和婉妍在西轅村的小木屋中,暴雨傾盆的夜。
婉妍問他,那個是他卻不是蘅笠的人,是個怎樣的人。
他說,他是個不近人情,又身不由己的人,隻盼望婉妍日後能理解他萬分之一的身不由己。
確實啊……蘅笠在婉妍屋門口站定,卻遲遲沒有進去。
淨釋迦闌是這個人間中,最慈悲,最聖潔,最身不由己的人。
但如今,蘅笠早已經不再奢求著婉妍能夠理解他。
他滿心隻想著,她平安。
就這樣,蘅笠在進去之前,已經用冷漠將自己完全武裝起來。
除了自己的心,他是在無能為力。
“咚咚咚。”
他這才敲響了婉妍的屋門。
然而就在走進屋門,看到坐在窗欞邊,安逸又靜謐的婉妍那一刹那,蘅笠輸了。
他方才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設,所有的堅定,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全部土崩瓦解,連灰燼的影子都消失不見。
用冷漠武裝起自己的全身又怎樣,隻要她一抬眼,他就輸得徹底。
這一刻,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心疼,所有的愧疚一齊湧上蘅笠的心頭,將他已經自認為平靜的心,又攪動地滾燙,將所有的理智全部擊碎。
那樣一個為了救他,數度把自己陷入生死絕境,卻義無反顧、無怨無悔的女孩,那個一直等著他回來的女孩,那個是做為他終生唯一渴望的女孩,就那樣坐在那裏,讓蘅笠怎麽可能忍心,對她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