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於至尊 萬物皆草芥 偏生他 慈悲眾生
可憐父母心頭肉,淪落河邊伶仃草。
“往前一步,身子放低些。”蘅笠壓著聲音,無厘頭地說道。
蘅笠前麵的男孩沒想到會有人和自己說話,羸弱的小身板微微一怔,卻沒有任何行動。
蘅笠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按我說的做。”
這是一個凜然陌生,沒有任何情緒在裏麵的聲音,但孩子卻分明從中,聽出了讓人信服的善意,身體不由自主就照做了命令,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立刻就減少了不少,整塊石料幾乎都由蘅笠扛著。
孩子跟著蘅笠輕輕鬆鬆就將木料送到了河邊,放下石料後,蘅笠一言不發地轉身又往回走。
男孩趕忙小跑著追上蘅笠,用黑得看不出顏色的小手扯住蘅笠的衣角,頭都不敢抬,聲音細若蚊足說道:“大哥哥,謝謝你。”
這半大的孩童,本該在學堂裏認真讀書,在家享受父慈母愛,卻被掠到這裏,就像一塊石料一樣,傾其人生的全部,為河堤奠基,為狗官的烏紗帽犧牲。
蘅笠心中實在不忍,伸手揉了揉他頭發髒得根根分明的小腦袋,柔聲說道:“一會你還像方才一樣,明白嗎?”
男孩終於抬起了頭,聲音提高了不少:“那你會很累的。”
蘅笠嘴角微微揚起,笑得淡而溫和:“我不會累的。”
這大哥哥笑起來可真是太好看了。明明隻是淡淡一抹笑顏,卻可以柔化他棱角分明的麵頰,融化他臉上浮著的寒霜,讓人無理由地信服。
傳聞中的那些好厲害好厲害的天神,會不會就像這位大哥哥一樣,天生就有讓人信服的能力。
男孩仰望著蘅笠,腦中胡亂地想著,死氣沉沉的眼中掠過一絲光芒。
還沒等男孩再說話,一個監工就張牙舞爪揮舞著皮鞭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對著二人高高揚起了皮鞭,大聲怒斥道:“你們兩個懶鬼!居然還在聊天偷懶?!天天吃得最多,幹得最少,真是垃圾!”
監工說話間,皮鞭便要落了下來。蘅笠一把將男孩的肩膀攬過,皮鞭“啪”的一聲脆響,準準落在了蘅笠後背,光是聽這聲音便知這五大三粗的監工,真是盡職敬業地鉚足了吃奶的勁。
然而挨了這狠狠的一鞭,蘅笠臉上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動,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分毫的波動,就像被蚊子腿踢了一腳一般,徑直從監工旁邊走過,身姿挺拔如鬆,根本沒有抬頭看他哪怕一眼。
“喂!你這混蛋!我同你說話你是聾了嗎?”監工見蘅笠這副平靜的樣子頓時惱羞成怒,大喊著衝了過來,手裏的皮鞭又狠狠揮舞了幾下,帶來一陣撕裂空氣的聲響。
這力度極重的幾鞭子落在蘅笠的後背,瞬間把蘅笠整潔的布衣抽出了一個口子,隱隱約約能看到裏麵通紅的皮膚。
可蘅笠仍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著,俊朗的麵孔像是一尊高不可攀的冰雕,對監工的謾罵充耳不聞,連皺一下眉頭都不願施舍。
“你這個畜生!我在和你說話!你給我回話!回話!回話!”得不到任何回應的監工瘋了似的吼叫著,皮鞭一下又一下,接連狠狠抽在蘅笠的後背。
然而不論這監工如何謾罵著,如何狠狠抽打著,蘅笠平靜淡然的神態始終沒有一丁點的變化,也沒有出一聲,帶著男孩走到的石料堆邊,搬起一塊石料就又往河邊去了。
明明看起來是蘅笠任監工抽打,連還手都沒有。但不論是誰看,都是一副監工狠狠抽打著自己的尊嚴,把自己的臉麵抽地粉碎的場麵。
內心的高貴從不用鮮衣怒馬、腰纏萬貫來襯托,往往隻需要一個平靜如水的眼神,就能讓那些試圖用身外之物打造出高貴外殼之人,覺得自己的靈魂真是卑微到了塵埃裏。
監工因為鞭子而獲得的驕傲,被一言不發的蘅笠擊成了一地碎渣,跟著蘅笠一路叫囂地大罵,一路拚命抽打著蘅笠,鞭子就像一道颶風一樣緊緊跟著蘅笠。
可無論他如何挑釁與毆打,別說得到蘅笠的一句話,就連個眼神都沒有。
跟著蘅笠搬運了四五個來回後,監工罵得口幹舌燥,打得胳膊酸痛,卻仍舊沒能獲得皮鞭下的屈服,隻得又破口大罵了幾句,悻悻地走了。
蘅笠見男孩也休整地差不多,便又去幫著幾位老翁和另外的孩子們搬運,以一己之力承擔了近半數的工作量。
到下午時,哪怕是身體素質優秀如蘅笠,也因為片刻不停的高強度勞作而累得喘息加重,一向幹淨的臉也蹭上了不少泥土,發間的汗珠不停地往眼裏流,刺得雙目生疼也騰不出手來擦一下汗。
而才來了一個下午的蘅笠,已然成為所有監工的眼釘肉刺,獲得了他們團結一致的特殊照顧,後背的鞭子就沒停過,衣服已經被皮鞭抽出了好幾條巨大的裂口,可以清楚地看見後背上一條條又深又長的傷**錯縱橫著,帶著鹽分的汗珠湧入傷口中,刺激得本就斑駁的傷口愈加觸目驚心,又與滲出的鮮血共同混成一道道水流順著脊背流了下去。
然而就是狼狽成了這樣,蘅笠的神態卻仍舊分毫不曾改變的淡然又冷靜,慈悲眾生又目空一切。
在天色將黑的時候,工作了整整四個時辰的河工們,終於得到了一刻鍾的時間來吃晚飯。
在發放又硬又黑還發著黴的饅頭時,監工直接昂著頭略過了蘅笠。而坐在石頭上的蘅笠活動著肩膀,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年輕人,你吃點吧。”一個老翁佝僂著身子顫顫巍巍走到了蘅笠的身邊,把自己的饅頭掰開,把大半遞給蘅笠。
“我不餓。”蘅笠骨節分明的手將饅頭輕輕推了回去,禮貌地說道:“您吃吧。”
大爺見蘅笠不收著急起來:“怎麽可能不餓呢!你一個人幹了將近大半的活,最是辛苦了,若是再不吃一些,定會撐不住的!”
大爺堅持想把饅頭給蘅笠,但蘅笠無論如何就是不收,大爺隻好作罷,與蘅笠攀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