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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偏偏是這刻意拉近 又刻意保持的距離

  婉妍又過了好久才消了氣,這才感覺到一絲冷意來。


  雖然還是在初秋時分,但一場山雨一場秋涼。加上這山間小屋是四麵山風席卷,任冷風肆意穿堂。


  婉妍坐在凳子上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腿,聽著外麵風呼雨疾敲打著茅草屋頂發出的一聲聲哀鳴,不由得抬頭看了看屋頂,擔心地說道:“這屋頂不會漏雨吧?”


  蘅笠聞言,一個淩厲的眼神掃了過來,冷冷說道:“最好別讓你說中。”


  蘅笠話音還沒落,一團茅草很識相地“啪嗒”落在了二人中間,幾秒窒息的靜默後,一道水柱趁機傾瀉而下,形成一道清麗的“草屋飛瀑”景觀。


  我這是什麽什麽神嘴啊!婉妍心中驚呼著倒吸一口冷氣,趕忙捂住了自己的烏鴉嘴轉過身來,不敢再看水柱後蘅笠的表情。


  “謔。”蘅笠不可置信地看著嘩啦啦的水流,隻覺得頭頂都是烏鴉在叫,苦笑著挖苦道:“宣侍郎你這嘴請高人開過光吧?”


  婉妍不服氣地小聲嘟囔道:“那天幫李大嬸家修繕房頂,大嬸提醒我們加固房頂時,大人不是也在嘛……不是也忘了嘛……”


  “你說什麽?”淅淅瀝瀝的水聲將婉妍本就小的聲音完全掩蓋住,蘅笠一個字都沒聽見。


  “沒說什麽!”壞話隻敢小聲說的婉妍提高了嗓門喊道。


  不一會,房頂的茅草就又坍塌了好幾塊。


  一時間沒了屋頂的地方下著大雨,還有屋頂苟延殘喘的地方下著小雨,屋內是嘩嘩啦啦又淅淅瀝瀝,既有掛流三百丈,噴壑數十裏的壯闊,又有雪淨鮫綃落刀尺,大珠小珠飄隨風的秀麗,真是別有一番風味,風味得讓人狼狽。


  婉妍坐的地方前後都下著雨,隻能蜷縮在凳子上,盡可能把自己縮小。


  “這天都快黑了,大娘和涵兒怎麽還不回來啊,是不是遇到山洪了?”婉妍巴望著窗外,擔心起大娘他們來。


  蘅笠的衣服也濺了不少水,濕漉漉地正難受,便沒好氣地回道:“你都自身難保了,先顧好你自己再操心別人吧。”


  說完蘅笠看了看四周,發現隻有床上方的房頂還堅強地堅守著,隻有顆顆水珠滴落,於是大步穿過雨幕,坐到了床上。


  婉妍剛看見蘅笠往床邊走去,心裏就大呼不好,趕忙轉過身來抱成一團,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怎料蘅笠想把被單撐在頭頂擋雨,便一把掀開了被單,一眼就看見被單下麵赫然趴著一隻乖巧的燒雞。


  看著油膩膩的燒雞把被單和床鋪都變得油膩膩,蘅笠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冷笑著厲聲問道:“宣侍郎,你或許知道是哪位能人異士,居然聰明至此,把燒雞放在被子裏?”


  婉妍僵硬地轉過身來,小臉皺成了一團,可憐巴巴地說道:“我這不是怕它涼了不好吃嘛……”


  蘅笠被氣得無話可說,把被單團成一團連著燒雞一並扔給婉妍,才又坐在了床上。


  婉妍隻得又僵硬地轉了回去,懷裏抱著燒雞,身上披著燒雞味的被單,背對著蘅笠可憐巴巴縮成一團。雖然狼狽,倒也覺得不那麽冷了。


  屋裏又陷入了無盡的沉默,與窗外愈來愈暗的天色連成一片。


  裹在被子裏的婉妍漸漸暖和起來,小心翼翼地轉頭偷看一眼蘅笠,隻見他背靠在牆上,一隻手放在身側,另一隻手搭在立起來的膝蓋上,雙目緊閉,任水珠匯成的水流沿著自己的臉頰滾落,從有棱有角的下顎滴落,打濕身上的衣服,卻仍是坐得挺拔端正,麵不改色。


  嘖嘖嘖,婉妍咂巴著小嘴在心裏感歎,這人真是不能比,同樣是淋濕的落草鳳凰,我怎麽成了狼狽落湯雞,蘅大人卻仍是一副貴公子的樣子。


  婉妍眼看著床上端的茅草越來越不堅強,水流由點成線,由線成片,大有在床上形成一道瀑布的架勢。


  婉妍實在不忍心自己獨占著被單,讓蘅笠被淋死,便把懷裏的燒雞放在桌上,抓著被單起身,走到床邊把被單揚在了蘅笠頭上。


  蘅笠的頭突然被蓋住,倏爾睜眼,眼神落在了婉妍的臉上。


  婉妍見蘅笠盯著自己,忙解釋道:“您渾身都濕了,還怕油做什麽?您就將就點用吧。”


  說完婉妍就要轉身再回到凳子上。


  “過來。”蘅笠定睛看著婉妍一動不動,聲音凜然。


  “啊?”婉妍疑惑地轉過頭來,隻見蘅笠本來搭在膝蓋上的手移了下來,輕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婉妍過去坐。


  婉妍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臉紅到了脖子根。


  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是尷尬,若再共坐一床,共用一個被單,那實在是……尷尬拔劍自刎,尷尬死了!


  婉妍光是想想就恨不得隨尷尬一起自刎,立刻快步走到凳子上生根,語速飛快地拒絕道:“不了不了,被單本來就不大,一個人都不夠用。我皮糙肉厚淋點雨算什麽,哪裏像大人您的千金之軀,萬不可淋雨染病!”


  蘅笠聽著婉妍的花言巧語忍不住冷笑一聲,把婉妍的話拿過來用:“你渾身都濕了,還害羞做什麽?你就將就點用吧。”


  婉妍一聽,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直接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惱羞成怒道:“誰害羞了?!我才沒害羞!”


  蘅笠鼻中輕哼,一本正經地挑釁道:“沒害羞就過來。”


  “過來就過來!”婉妍被激得血氣翻湧,抱起燒雞就大步流星走了過來,豪邁地跨上了床,然後慫到爆地在離蘅笠最遠的床沿邊坐了下來。


  婉妍還沒坐穩,腰帶就被人從後麵揪住,生生被拉到了蘅笠身邊一拳的地方。下一秒,婉妍就被蘅笠分出的一半被單蓋住了頭,進入了一個隻有她和蘅笠的小世界。


  不過隻是被蘅笠接觸了一小會,被單上的燒雞味道已然蕩然無存,小小的空間被蘅笠身上淡淡的清香填滿。


  婉妍雖然沒有碰到蘅笠,但被這清冷又熟悉的氣味包圍,就足以讓婉妍心中一驚,全身上下的肌肉迅速緊繃,僵得一動不動抱著自己發愣。


  偏偏就是在這山間草屋的一片煙雨迷蒙中,偏偏就是這刻意拉近,又刻意保持的距離,偏偏就是這個讓婉妍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心意的少年,偏偏他就是靜靜坐著一言不發。


  一樁一件的偏偏,讓這個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黃昏,如此莫名其妙地合了婉妍的心意。


  這一刻,薄薄的被單隱去了一切風呼雨驟的聲音,讓婉妍的心跳聲格外清晰,清晰得婉妍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就要猝死了。


  要死!!!救命!!!

  婉妍寂靜的軀體中,靈魂沸騰地捂著臉尖叫著。


  好在很快,坐在堅硬的石床、靠在冰冷的牆,並被刺股冷風包裹的痛苦,漸漸轉移了婉妍的注意了。


  山裏的夜風本就寒氣刺骨,再加之暴雨侵襲,更是又濕又冷。婉妍靠在牆上,不一會便感覺到寒氣一點點滲入脊骨,實在難受得緊,便往前蹭了蹭。


  然而後背沒了倚靠,婉妍才直了一會身子便覺得腰酸背痛。


  婉妍微微側臉偷瞟了一眼蘅笠,隻見他仍是閉著雙眼坐得筆直,姿勢從方才起就沒變過,一副睡著了的樣子。


  婉妍心裏的緊張頓時消減了不少,伸出手來揉揉自己的酸得像喝了老陳醋一般的腰。


  “往後靠。”


  婉妍還沒揉幾秒,就聽見耳畔響起一個聲音,讓婉妍一聽,身體就不由自主地向後靠去。


  然而這次婉妍沒有碰到冰涼的牆麵,而是靠在了一條堅實的手臂上。手臂上溫熱的氣息將婉妍與牆麵的冰冷隔絕開來,讓她頓時舒服不少。


  婉妍才放下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低頭向右下方看去,果然看到了蘅笠骨節分明的手垂在自己身側。再轉頭看身旁之人,隻看到一個沒有一點變化,淡然而冷靜的側臉。


  蘅大人……


  婉妍向來豐富的內心活動,此刻卻隻有這三個字。


  怎麽會有人這麽分裂呢,既不耐煩又細致入微,冷得徹骨又暖到極致。


  明明總是一副不耐煩的冰冷樣子,可皇宮內溫暖的懷抱,山頂上溫暖的後背,草屋裏溫暖的臂膀,分明都是暖的。


  婉妍百思不得其解,呆愣地轉頭向蘅笠看去,蘅笠還是那個蘅笠,那個手段歹毒,心思狠辣,令人聞風喪膽的蘅笠。


  可婉妍就是奇怪地覺得,蘅笠那刻薄地不近人情的下顎線,好像柔和了一些。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麵對直白而熾熱的感情,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想躲避,卻會被點點滴滴日積月累的細微感動所滲透。


  正如此刻,婉妍心中對蘅笠的恐懼、敬畏,正一點點被另一種情感吞噬著,連她也不知道這種酸酸的,甜甜的,擾地她心神不寧卻也不讓她討厭的情感,該用什麽詞定義才貼切。


  平日裏婉妍思考再難的問題,隻要認真想,就會越想越清晰,越想越明了。可是隻要思考到涉及蘅笠的問題,就會越想越淩亂,到頭來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算了算了算了,不為難自己了,總會有答案的。


  婉妍一拍大腿,決定跳過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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