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臨終一念 華亭鶴唳
婉妍此刻已經坐在了桌子一側,平靜地甚至有些冷酷。
“想請你,看出戲。”
話音剛落,牢房變突然變成一片秀麗的山原,眾人在一棟簡陋的民房前。
死仕的瞳孔瞬間放大一倍,上一秒還神色自若的臉開始扭曲,完全忘記自己方才還身在詔獄之中,全身心投入在目光所見之景象裏。
口中喃喃自語道:“怎麽會……怎麽會是我家……不是……不是早就沒了嗎?”
這時,一個農婦懷裏抱著一個小女孩,手裏牽著一個小男孩,從屋內走出,身後跟著一個背著鋤頭的農夫。一家四口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溫馨的氣氛讓窮凶極惡的殺手那充滿殺戮之氣的雙眼瞬間噙滿淚水,陰森的聲音軟和下來,低聲哽咽著。
“爹……娘……妹妹……”
就在這時,溫馨的場景一晃而過,一群士兵突然衝了過來,要帶走農夫,農婦立刻抱住了農夫不讓士兵帶走他。
蠻橫凶狠的士兵沒了耐心,將刺刀插入了農夫的心口後,罵罵咧咧地要拖走了農婦和小女孩。男孩瘋了似地想去拉住母親和妹妹,卻被士兵一腳踢飛出去。
小女孩掙紮著不走,沾著她父親的鮮血的刺刀,也刺入了她的心口。
頃刻後,本溫馨洋溢的畫麵中,就隻剩下了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哭嚎地小男孩。
囚犯此刻緊緊咬著嘴唇,被綁住手腕的雙手攥地青筋暴起,緊緊盯著麵前畫麵的眼珠瞪得外凸,淚水無聲地滾落。
看得出他已經陷在痛苦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婉妍手指微微一動,士兵瞬間就消失了,農夫農夫和小女孩並排躺在地上。再打了個響指,一團熊熊烈火就憑空出現在了一旁。
婉妍指著地上農夫流血不止的身體,向上抬動手指,農夫的身體就跟著沿著手指的方向向上騰空而起,緊接著一點點向火焰靠近。
“不!”綁在刑架上的人嘶吼一聲,猛地向前想要阻止,卻被捆綁著的繩子緊緊束縛著。
婉妍把人停在半空中,沉聲開口:“是誰指使你們滅門何淵?”
囚犯痛苦地眼睛通紅,身子瘋狂地掙紮,嘴已經咬出了鮮血,仍是不說話。
“很好。”婉妍冷笑一聲,手一鬆,懸在半空的農夫掉入了火焰中。
“爹!”看著在烈火中焚燒著的父親,囚犯嘶吼的聲音幾乎劈裂“爹!!”
婉妍沒停下,手指換了個方向,指在了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也隨著婉妍的手指騰空而起,立在半空中,用一雙無邪的眼神看著囚犯。
“英兒!!英兒真的是你嗎!”囚犯拚命想向前,奈何被綁的一動不能動。那雙曾經閃爍著惡毒殺氣光芒的渾濁雙眼,此刻全充滿了溫柔的光輝。
婉妍移動手指,女孩一點一點向火焰裏靠去。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了!不要傷害她我求求你了!”囚犯的淚水已經稀釋了臉上的血水,眼中的絕望令人望而心驚,不住地哀求著。
“是誰指使你們滅門何淵?”婉妍的手指停下,再一次發問。
“別傷害她,別傷害她!她是天下最乖的女孩了,她不哭也不鬧……她到死都沒哭……她……”囚犯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幾乎癲狂地嘶吼著。
看他仍是不說,婉妍歎了口氣,隨即手指一鬆,女孩也跌進了熊熊烈火中,在農夫身旁被火舌肆意吞吐。
“啊啊啊!!”囚犯仰天慘叫一聲,聲音之淒厲,連淩遲高手巒楓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婉妍此刻心裏也十分痛苦,煎熬的烈火也燃燒在她的心頭。但正如蘅笠上次說的,對麵前之人的仁慈,就是對千千萬萬無辜百姓的殘忍。該幹的她必須幹。
婉妍的手指最後指在了農婦身上,還沒將她懸起,囚犯就大聲嘶喊著:“不要動我娘!不要動我娘!我求求求求你……別動我娘……求你了……!”
“是誰,指使你們,滅何淵門?”婉妍再問出,一字一頓的堅定口氣下,聲音卻已經微微發顫。
“我說……我說……”囚犯的聲音已經顫抖得快聽不清。而此刻的囚犯眼中流出的已經不是淚,而是一滴滴鮮紅的血。
哪怕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相,知道這不過是審問自己的手段,但他的痛苦還是如洪水一般,完全衝毀了理智的堤壩。任憑他們如何傷害自己的身體,他都可以扛住。可是看到自己的至親們被火舌吞沒,哪怕知道他們已經死去很久了,他還是無法忍受再看著他們死去一回。
本以為多年來在嗜血殺戮中鍛煉出的冷血,已經讓自己可以忘記了那一日的刻入骨髓的絕望。可真正再經曆一次,卻仍舊是和當年那個孩子一樣,痛得真切。
“是蜀州……一個叫王成的商人,派我們來清掃何淵……”囚犯有氣無力地說著,腦袋無力地耷拉在肩膀上,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母親的幻象,眼中是死寂般的絕望。
婉妍鬆開了控製農婦的手,將農婦穩穩落在地上。和蘅笠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問道:“蜀商?他千裏迢迢派你們來,就是為了殺何淵?”
“不是……我們被養在京都裏,平日以尋常身份勞動……或生活……,有任務才動手的……”
“王成和官府中人有沒有來往?換言之,王成背後是誰?”
“不知道……我都沒有見過他,隻在蜀州見過他的手下。”
“王成為什麽要養殺手,養了多少人?”
“不知道……他隻告訴我們要殺誰……但不會說為什麽要殺……我和其他殺手平日都沒見過麵,隻有執行任務才見到,每次也是不同的人。”
“那你為什麽要為他賣命?”
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本已經沒有一絲情緒的囚犯突然激動起來,眼中爆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絲。
“因為,我要替我家人報仇!我要殺了韋崇捷那個狗官,那個吃百姓的人,喝百姓的血的畜生!”
“韋崇捷……”婉妍仔細想了想“我有點印象,如今應該在蜀州某一個縣做縣令吧?”
囚犯說起這個名字,簡直要把牙咬碎了:“就是這個畜生,他借著修陵江河堤的名義,胡作非為。整個縣的百姓都被害得家破人亡!”
婉妍細細思考了一番,過了許久才問道:“你還知道什麽嗎?”
囚犯的血淚流個不止,巨大的精神震蕩已經讓他整個人已經虛脫了:“不知道了……”
此刻在囚犯的眼中隻有無盡的絕望,看不出一絲絲對人世的留戀。婉妍也相信他沒有撒謊。
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自己折磨成這樣,即使清楚地知道他是一個雙手沾滿無辜獻血的窮凶極惡之徒,婉妍還是心中不是個滋味。
婉妍輕歎一聲,起身緩步走到囚犯身旁,小聲說道:“這般折磨你,實非我所願。作為補償,讓你和家人再團聚一次吧。”
邊說著,婉妍的左手打出一個響指,周圍的火焰全部消失,寧靜的山原重新出現。方才那一家四口此刻正圍坐在屋門口的木桌邊。在漫天星辰下,伴著涼爽的晚風,其樂融融地吃著粗陋的晚餐,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意。
我們一生都追求著宏偉與非凡,可臨死前的大多數人所徹骨懷念的,用生命最後一刻眷戀的,都是某一天,某一眼,最最平淡無奇,當時一點都沒在意的,和最愛的人們在一起的畫麵。
臨終一念,華亭鶴唳,這才是人最大的可悲。
已經神智不清的囚犯地抬起頭來,緊緊凝視著麵前的場景,鮮血直流的嘴角鬆動,展開了一個在血淚上浮現的笑容,心滿意足地笑了。
婉妍舉起右手緊緊捏著的匕首,柔聲說道:“你下輩子,一定會好活的,不會再有這麽多痛苦的。你可一定要做個好人啊。”
說完便用顫抖的手利落地將匕首送入他的心間,結束了他殘忍嗜血,卻也悲慘無比的一生。
他已經足夠足夠痛苦了,婉妍實在不忍心讓他再落入蘅笠手中,被酷刑折磨而死。給他今生一個痛快的離場,是婉妍對這個還不知道名字的人,最大的慈悲。
婉妍歎了口氣,拔出了匕首,垂頭喪氣地走到了桌邊坐下,生龍活虎的淘氣包蔫巴了。左手一收,牢房又恢複了原樣。
“這……?”巒楓還沒從震驚中緩過勁來“白澤神獸還能製造幻象?”
婉妍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來回答:“不是啦。我師父說我用毒天賦異稟,所以從小便教我用毒,這所謂幻象隻是一種毒帶來的精神錯亂現象罷了。可以重現人心中最痛苦的記憶,而他最痛苦的記憶是全家人被官兵殘忍殺死的記憶。也正是那段記憶讓他有了再次失去至親的真實痛感。而我一開始就在他身上施的針,是刺激了他的情緒感官,放大了他的七情六欲,所以他才情緒浮動那麽大。”
“什麽!毒?那我們大人……”巒楓立刻緊張地伸手想查看蘅笠,被蘅笠皺著眉嫌棄地推開了他的手。
婉妍徹底被這位老兄搞無語了:“大人他沒事的啦……我剛剛不是讓你們吃了解藥嘛?這個藥解了你們在看到幻象時產生的精神紊亂。”
巒楓這才放心。
“去查王成和韋崇捷。”蘅笠沉聲吩咐道,巒楓立刻領命出去了。
“呼。”審出了東西讓婉妍鬆了一口氣,但心裏並不輕鬆。要不是普通手段實在沒有作用,她也不會使用如此殘忍的手段。
畢竟皮肉之苦尚可忍受,痛失至親之苦,實在永生永世無可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