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既然我們已是螢火 便不必等待炬光
第二日上朝,陛下點名誇讚了婉妍。上任的第一個案子就審訊出結果,朝臣也都在心裏暗暗感歎,這小姑娘確實有點能耐。
退朝後,婉妍剛剛出宮門,準備上轎子去刑部,不想在門口被巒楓攔住。
“小宣大人。”巒楓很不情願地給婉妍請安“我們蘅大人請您即刻去詔獄提審犯人。”
“又去……”婉妍這次全然沒了昨日去詔獄的興奮勁。昨日血腥殘忍的畫麵仍是曆曆在目,對內心的衝擊仍未消減。難受的感覺讓婉妍不僅晚飯沒吃,早飯也無論如何都吃不下。
詔獄果真是去了一次,就一輩子都不想再去第二次的地方。
何況昨天晚上,不知死活的婉妍還揪了蘅笠的老虎胡子,說了蘅笠的壞話。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的蘅笠這會叫她去,指不定是又要她看什麽油火烹人一類的極惡場麵呢。
光是想想蘅笠正一臉冷笑地等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進詔獄的深淵後,狠狠折磨自己,婉妍就忍不住抖了一抖。
“宣大人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在其位便謀其事的道理,不用下官給您講吧。”看婉妍滿臉都是不情願,巒楓忍不住暗諷她。
“走走走我去!我又沒說我不想去!”婉妍破罐子破摔,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她就算躲的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小宣大人這邊請,我們大人已經在等著您了。”巒楓翻了一個天大的白眼,對著一邊做著“請”的動作。
婉妍戰戰兢兢走到馬車邊,做了好幾下深呼吸,才一狠心上了馬車。
掀開車簾,蘅笠果然已經在正中央坐著了,一貫地撐著頭閉目養神,周身縈繞著令人壓抑而膽寒的氣場。聽著有人進來,蘅笠也沒有睜眼。
自知今日再招惹蘅笠無異於找死的婉妍,像個小賊一般躡手躡腳地進去,老老實實地坐在了下手的位置,竭盡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終究老實不了的婉妍,沒幾分鍾就開始拿不安分的餘光,悄咪咪偷看閉目養神的蘅笠。
一貫的翹腿、撐頭、閉目。瀟灑桀驁地不可一世。
每天都晝出夜出、不分晝夜地工作,蘅大人肯定很辛苦吧。也不知道他多久沒好好休息了,才會這般抓住一切零碎的時間養神。婉妍心中暗暗想。
身為眾人口中的天才少女,婉妍比誰都懂得,這位眾人眼中的天才少年,是要何等的辛苦,何等地透支著生命來完成一件件事情,才能看起來做任何事都瀟灑自如、水到渠成。
還不滿十九歲的少年蘅笠,渾身沒有一絲少年青澀與意氣,而是從骨子裏帶著旁人莫測的城府與渾然天成般的殘忍冷酷。婉妍知道沒有人會生下來就這般少年老成,他究竟都經曆了些什麽才變成這樣的,婉妍不知道,也猜不透。但她知道,肯定不會是什麽美好溫暖的記憶。
想到這裏,婉妍居然有一些心疼蘅笠這位少年權臣。
“還沒看夠?”蘅笠冷冷地開口,沒有睜眼。
???這老哥是有三隻眼睛嗎???
正在發愣的婉妍虎軀一震,僵硬地抬頭移開了目光,並迅速岔開話題。
“今日蘅大人要我提審誰?”
“無名氏。”
“啊……?”婉妍疑惑地開口,其實還有後半句話沒說出來:您真的不是在整我?
說到公事,蘅笠倏爾睜開了眼,目視著前方說道:“昨日何淵供出他收集的證據都在他內弟劉德那裏後,我立刻遣人去找。不想那劉德已經被殺害在家中,證據也全都沒了。請仵作驗屍,發現他死了有一會了。”
“什麽!”婉妍瞬間緊張起來,怒火湧上心頭。證據都沒了就意味著,自己昨日審問何淵的努力全都白費了。“明明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問出來的,他們是怎麽知道劉德的存在的?難道何淵騙了我們?”
“不,何淵沒騙我們。”蘅笠的神色愈來愈冷,聲音也愈來愈凜冽“他們起初並不知道證據在劉德那裏。而是殺了何淵所有的親友,抄了親友的家後,他們才知道的。”
婉妍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得滿腔怒火:“到底是什麽人,能在京城這般橫行霸道!”
“從現場來看,殺手不是隨意找來的,而是訓練有素的練家子,在錦衣衛手下也招架得住。他們下手不僅快準狠,而且悄無聲息,沒留下一丁點證據。”
“那大人要我提審的……”婉妍心裏已經有了數。
蘅笠點了點頭:“一部分殺手被趕去的錦衣衛當場斃命,還有一部分看逃不走就自我了斷了。隻有一個還沒來得及下手就被活捉。”
婉妍摸了摸下巴,眉頭鎖了起來:“這樣一批職業殺手,要麽是養在京都,要麽是為了任務才進城。京都官府耳目遍布,且百姓進出城都要有官文。顯然不論是哪種方式,能操縱這樣一批人這般利落地動手,必定有人在上麵幫他們頂著。”
蘅笠顯然也想到了這裏,神色凝重:“這件事顯然並不是一個五品官員通敵叛國這麽簡單,背後的利益錯綜複雜。現在隻能從何淵這條線索下手,把他後麵的龐然大物拉出來。”
說完,蘅笠再次將頭靠在了手上,燦若星辰的眼睛合了起來。再次開口時,聲音中多了一絲疲憊:“我有預感,一張大網就在不遠處,在整個京都,整個天權之上。”
風暴,就要來了。
你會願意和我一起,走向這團風暴的中心嗎?
蘅笠心中一顫,一世自信的他卻終究是不敢睜眼。他怕看到,她那燦若星辰卻疏離又客氣的雙眼。
此刻的婉妍麵色凝重,雙拳緊握。
縱使我人微言輕,無力匡扶天下。也要拚上一身氣力去與那龐然大物拚上一拚,多措其一分銳氣,朝堂便可少一分烏煙瘴氣,百姓也可少一分民不聊生。
既然我們已是螢火,便不必等待炬光,隻管去燃燒。終有一日,我們自可連成縱橫在黑暗中的光幕。
進了詔獄,婉妍完全忽視了詔獄給自己帶來的恐懼感,隻想快點見到自己要提審的人。
“你們已經審問過了嗎?”婉妍問身側的巒楓。
“回稟小宣大人,審問過了。此人乃是死士,和主家簽了生死狀。任憑我們上各種酷刑,別說招供,連名字都沒說。”巒楓回答道。
“知道啦。”婉妍小嘴撇了一撇,眉頭微微皺起。能在錦衣衛手下還閉口不言的,實在是心誌極端堅毅之人。何淵尚且有妻兒做信念,這死士全憑忠誠。
死士是一種很特殊的存在,隻要和主家簽訂生死契,便是身首異處也無所畏懼。看來不來點特殊的手段,僅憑皮肉之苦,是沒辦法讓他開口的。
進了審訊室,果然有一個人**著上身被綁在刑架上,渾身上下已然沒有一絲完好的皮膚。
看見婉妍進來,那人大笑幾聲,任憑鮮血從口中湧出:“怎麽?蘅笠小兒拿我沒辦法,找個小姑娘來使美人計啊。”邊說著邊拿令人作嘔的目光上下打量婉妍,隨即評價道。
“不過這小妞,成色還不錯。”
巒楓捏了捏拳頭,就要提刀上前。雖然素日裏和婉妍口角不斷,但心裏很清楚婉妍在蘅笠心裏有多重要,斷斷容不得他人這般詆毀主子的人。
隻是巒楓還沒邁出去,就被神色冷靜的蘅笠攔住了。
婉妍輕笑一聲,大大方方接受這惡心的誇獎:“多謝你的讚美。”說著,纖細的手指靈巧地翻轉,婉妍的手內再一次飛出七八根銀針,紮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似是沒感覺到一般,滿不在乎地冷哼一聲。
“除了蘅大人和巒楓,剩下的人可以退下了。”一向開活潑朗的婉妍此時冷聲吩咐道“把門關上。”
等屋裏隻剩下了四個人,走到蘅笠和巒楓身邊,攤開右手,裏麵有兩顆小藥丸。
“這是什麽?”巒楓滿臉都是戒備,沒有伸手去拿。
“待會給你解釋,你先吃了。”婉妍說著把手往前伸了伸。
“我不要!”巒楓把頭扭開,滿臉都寫著拒絕“你萬一下毒害我們怎麽辦?”
“我腦子有病嗎大哥?在你們錦衣衛的詔獄,明目張膽毒殺錦衣衛指揮使的親外甥兼錦衣衛僉事兼陛下親信的蘅大人?我在您心裏已經聰明成這樣了嗎?……”婉妍被巒楓的腦回路氣笑了。
巒楓冷哼一聲還沒開口,蘅笠不聲不響地從婉妍手中拿過一顆藥丸,毫不猶豫地吃了進去。
“大人!您!”巒楓急了,恨不得掰開蘅笠的嘴,把藥丸拿出來。
“吃了。”蘅笠命令道。
巒楓什麽都不信,什麽都不服,就認蘅笠。看蘅笠都命令了,便隻得破罐子破摔般地拿過了藥丸,赴死一般壯烈地吃了下去。
“這才對嘛。“婉妍滿意的點點頭,緊接著左手打了個響指,霎時整個審訊室就籠罩在一片紅色的血霧中,壓抑之感更甚詔獄本身幾倍。
“你搞什麽把戲?”刑架上的囚犯雖然心中一驚,但仍舊嘴硬。
婉妍此刻已經坐在了桌子一側,平靜地說道:“想請你,看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