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靠近那張雕花拔步床,雅緻清幽的香氣便迫不及待地湧入鼻息,正是他白日裏遣人和藥材一道送來的安神香。
此香為凈漣居士親手所製,其價更逾黃金,他卻是送的毫不吝嗇。
層層紗幔,將偌大的雕花拔步床掩住。
駐足在床畔的人深吸了口氣,方伸手去撥開那掛著的紗幔。
明明沒有壞心,然此情此景,他卻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修長的手亦有些輕顫,透露出主人的緊張來。
卻不料,指尖剛碰到紗幔,便見其內亮起一抹幽光來。
與之同時,女子清靈的嗓音悠悠傳出:「沒想到,白日裏財大氣粗的墨公子,晚上竟做起梁上君子的勾當了?」
被點名身份的墨錦寒動作一滯,麵上難掩地露出幾分訕訕來。
向來狡猾如狐的墨大公子,也唯獨在蘇蓮清跟前時,會顯露出不甚自在的神情。那雙幽深的眸子閃爍了一下,眨眼間恢複如常。
待蘇蓮清將床帳掛起,任由夜明珠的幽光泄出時,他麵上已全無異樣。
「昨日蘇府內出了這種事,我難免有些放心不下,擔心蘇小姐的身體,又怕幕後之人再動手,所以才前來探望一番。」
蘇蓮清雖未睡下,卻脫去了外裙,隻著中衣。錦被蓋在她身上,遮去了玲瓏有致的身軀,卻遮不住那張清絕若仙的容顏。
她淡淡蹙眉,似笑非笑地掃了墨錦寒一眼。
「若是為我的病情,墨公子與顏神醫至交好友,該是問他更方便直接吧。至於擔憂安危……蘇府確已加派人手巡夜,隻可惜眼下看來顯然是用處不大的。防得了君子,卻難防小人。」
朱唇微啟,便將墨錦寒歸到了小人行徑中。
被她明嘲暗諷,墨錦寒不惱不怒,反而揚唇一笑,徑直道:「與顏歌那個滿腦子醫書藥材的人待在一塊,哪比的了現在這般佳人作伴,溫香軟玉在側……」
未竟之語,被蘇蓮清擲出的髮釵打斷。
「以釵相贈,莫非是定情信物?」
明知道蘇蓮清是惱怒自己的逾矩,墨錦寒卻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沒想到不過簡單的一句話,卻引得蘇蓮清麵色立時沉了下來,眸光冰冷,聲若寒冰:「你再敢多說一個字,信不信我讓墨大公子梁上君子的美名,在整個夏兆國傳揚開來?」
一言出,墨錦寒微怔,卻不是為她話中的威脅。
他垂眸細看著蘇蓮清,因為情急之下拔了髮釵砸向自己,她原本半挽的長髮,此時盡數垂了下去,如同上好的綢緞。
那張一笑而傾天下的臉上,如同堆積了經年的寒冰,冷氣迫人,難以融化。
而那雙善睞的明眸中——
「你,你恨我?」墨錦寒幽暗的目光落在蘇蓮清的臉上,凝視著那雙醞釀了無盡恨意的眼眸,眉頭緊皺。
不等蘇蓮清回答,他又緩緩搖頭,否定了直接先前的猜測。
「不,不是我。你,透過我在看別人?」
語氣中並沒有鬆了口氣的釋然,反而愈加不滿。
墨錦寒從未見過蘇蓮清這個模樣,整個人都彷彿浸在仇恨與絕望之中,令人心驚,卻更心疼。想問是誰令她露出這般神色,好殺了那人解她的恨,卻又嫉妒……
她向來雲淡風輕、運籌帷幄,何人能令她如此?
百般情緒在墨錦寒心中醞釀發酵,錯綜交雜,說不出道不明,隻心中鬱結之極。
一時間,屋中沉寂。
夜風漸重,將未閂上的窗扇拂開,朦朧疏淡的月色灑進來,在地上落下星星點點的光輝。墨錦寒的衣角亦被風拂起,髮絲微動。
蘇蓮清久無言語。
大概是這夜色太淒冷,雖無驚雷暴雨,卻令她想起了死時的那一夜。她忘不了,前世龍舜天也曾這般與她溫言調笑,言道江山社稷,都及不上她展眉一笑;也曾在暫別之際,拿了她挽發玉簪,說要妥帖收藏,以慰相思。
最後卻給予她無窮無盡的深仇重恨,不死無休。
傾此一世,她都洗不清當初識人不清,害得蘇家滿門凋落的罪孽。
悔恨如海,辜負太多。
蘇蓮清越想越深,越想越恨,手無意識地抓住床帳,越收越緊。
直到掛在床畔的鎏金銅熏香球被扯動,撞在收起帳幔所用的銀鉤上,發出一聲脆響,她才陡然驚醒過來。
輕咬朱唇,她垂眸道:「抱歉,一時記起了白日裏看的話本,想起那巧言令色的負心無情之人,不覺走了神。」
因為話本裏的故事,而露出那樣的情緒?
墨錦寒不信,卻知蘇蓮清顯然是不願提起,也並不追問。隻是心中,對於這個及笄之年的女子,又多了幾分好奇之感與難言的憐惜。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蘇蓮清一眼,收回目光時亦收了思緒。
「我聽聞蘇伯父在查府中下人,不知收穫如何?那用吸血蟲害你的人,可查到行跡了?」墨錦寒不再留戀方才的話題,轉而提起了正事。
他最初所言並無虛假,夜半探女子閨房的確逾矩,卻也的確是放心不下。
能想到用吸血蟲這種並不常見的陰毒招數來害人,一擊不中,恐怕也不會就此放棄,必定還會有後招。
蘇蓮清麵色稍霽,聞言,眸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反問道:「墨公子何必明知故問?」蘇府內的動向,他怕是一清二楚。
「當然是為了能多和蘇小姐說幾句話。」
被戳穿了,墨錦寒臉上也並無尷尬,反而帶著似真似假的深情。
言罷,見蘇蓮清臉色再度冷凝,他連忙開口挽回:「還是先說正經事吧。不錯,因為擔心你的安危,我確派了人關注蘇府的動向,但絕無監視之意。」
他說的認真誠懇,蘇蓮清也並未質疑。
如果不是知曉墨錦寒並無壞心,她絕不會容許旁人窺伺蘇府之事。
而且,眼下她的確有是需要墨錦寒幫忙,否則也不會大晚上不睡覺,而等著他上門來。
蘇蓮清微垂眼簾,指尖輕輕地在床畔的夜明珠上劃過,幽幽的光線襯得她的手指越發瑩白如玉。
「墨公子可否能幫我個忙,借我些人手?」
她重生時日不久,且畢竟是閨閣女子,手上能用的人也不過是花舞兄妹。雖說她若是缺人,隻需說一聲,大哥與二哥必定調教好人手給她送來,然而到底不方便。
有些事情,蘇蓮清不欲讓家中任何人知道,譬如與慕容煙、龍舜天二人相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