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我把東州送你
一面叫天佑王的將領整兵,一面奔回蘇府,查探虛實。
一路上,我反覆告誡自己,這不過是天佑王使的伎倆,想支開我好同去東州的將領密謀罷了。
蘇府外白籠高懸。
一步一步踏行,扣住銅環輕擊。
開門的是湯十一。
他又變得鬍子拉碴了。眼睛也猩紅的厲害。
瞧著他眼裡猩紅,睏乏極了的樣子,我心裡竟也升起一股子悲意。
湯十一上來,眸間神色一黯,直對著我的肚子狠狠一拳。
猝不及防。
跌落地上時,嘴裡吐了一口血出來,身上的疼,與心尖頭的文火慢熬比,遠遠算不得什麼。
管家急忙趕到,將我攙扶起身。
望著院中掛滿白帆的的靈堂,用袖口蹭去血跡,不敢再踏前一步。
我看向管家道:「我要去趟東州,好好料理後事。」
我膽怯了。
我不敢踏進眼前方寸處的門檻。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這是大瑤首相馮延的詩,名喚長命女。」
「我願你,日日如春宴,有酒有歌,一生快活。我願你有個意中人,相伴終老。」
那年春天梨花繁盛,我愛極了潔白如雪的梨花,飄了滿院子。
而長命,是那無盡雪白的花瓣中,最嬌艷的一抹紅。
我為她取名長命,願她長久,願她一生快活。
卻終究,命薄。
湯十一冷眼看我,從背後拔出大刀橫在我身前。
「蘇陽離,你今天要是敢走。老子和你的情分,就一點都沒了。」
我想知道長命是怎麼死的。
我更想好好送長命離開這個人世間。
但不能。
至少不是眼下。
東州眼看國破,我不能不救。
孰輕孰重,我必須拎得清。
多年後我遠遠兒的站在蒲岐山上,看著帝城陽春三月間柳絮紛飛,一朵紅雛落到手心,想起炙熱如火的長命,才發覺當年自己並非為了大義,只不過懼怕罷了。
懼怕所親所近,一心守護的人,終究沒保得住。
一雙眼蒙上薄霧,頓了半晌才看向湯十一:「十一,今日你打也打了。可出氣了?」
「我讓你熟讀兵書,你可有讀?」
「好男兒頂天立地,合該保家衛國,救黎明蒼生於水火,而不是用刀刃對準恩人。」
湯十一見我全然不提長命,氣極了。
管家生怕他一時失去理智,用大刀砍向我,急急伸手去擋刀。
不過,他似乎成熟了許多。
猩紅血眼只懶懶瞧了瞧我,便收了刀子決然轉身。
我曉得,這回,他是真的生氣了。
只怕我沒了帝君。
沒了長命。
又要沒了湯十一。
……
甄富貴打起仗來,絲毫不輸玄一。
他帶著從前羽林衛的舊部,一路搗毀了不少各國暗探據點。
不僅如此,被後人稱道的「陽扈之戰」,也是由他為首,帶著東州殘兵,將兵力兩倍有餘,盤踞在東州國境的青海州國兵士殺的兵敗北竄。
大戰結束,東州從前的兵幾近覆滅,往日盤踞在南邊山頭山,我幾次苦求不肯增援的青州兵士,也終於肯下山了。
天佑王的親將笑得極和煦,見了我恭謹至極。
這些日子甄富貴和潥陽兩將生威,成了整個東州的英雄。
潥陽也不如一開始,一雙眼含情脈脈總瞧著我。
現下,潥陽總愛找甄富貴,問甄富貴做帝城「城管」時見聞了哪些趣事。
天佑王的親將,在東州大勝的第三日,將蜿蜒十里的嫁妝抬進了東州帝城。
那親將笑眯眯地看看我,又笑眯眯地看看潥陽。
甄富貴鬍子拉碴地扛著刀,站在我身側一言不發。
先前兩個月,難熬極了。
天佑王的親將和兵士,安穩地坐在南邊山頭上,日日吃米喝酒,縱我親自上山求了一回,也不肯出兵相援。
潥陽笑著將悉數嫁妝收下,也笑吟吟的,眉心一皺:「將軍,城中糧少,可分些給百姓?」
那親將見潥陽收了嫁妝,自是高興極了。
略沉吟,便道:「可將七成軍糧相贈,以固兩國姻親。」
潥陽聽罷,皺著的眉頭紋絲不動。
親將把心一橫,道:「九成!」
潥陽的眉頭終於舒展了。
緊跟著,潥陽嘴角垂下:「先前孤立無援,困死苦鬥,是東州的百姓捐了衣裳出來,給兵士穿。」
甄富貴點頭,幫腔道:「現在仗是打完了,可百姓們還缺衣裳,殘存的軍士也缺衣裳。」
親將笑吟吟道:「如今東州無兵力駐守,青州將士可伸以援手!」
潥陽笑:「何日可進駐?」
親將道:「今日即可。」
潥陽又道:「可先贈米糧?煮粥施齋?」
那親將略又疑慮,轉頭看向我。
我則也笑吟吟地,安撫道:「兩國聯姻,可行義舉,方顯青州大國風範。」
親將將儲糧運進城門,只等稍後帶兵進駐東州。
閘門突墜,牆門內堆滿米糧,牆門外是傻了眼的青州軍士。
兩個月來,我從不曾笑得如此開懷。
潥陽也笑得格外開懷。
甄富貴看了潥陽一眼,嘴角向上揚起。
那些軍糧煮成粥,分外甘香。
城中百姓搶著分食,我也湊了個熱鬧,叫甄富貴去搶了一碗。
只是人人見甄富貴走來,便自主分成兩道,沒人與他搶。
好生少了些趣味。
潥陽收了嫁妝,卻告訴我,她不嫁了。
她仔細瞧著我,恨不能將我瞧透了。
「他是個好帝王?」
我毫不猶豫道:「是。」
潥陽又問道:「可有一日,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九州各國同一度量衡,經商往來,人世繁榮?」
我看著她,笑道:「快了。」
她似是下了好大的決心,直直看著我道:「我把東州給你。」
我從懷中摸出摺扇,甩開道:「我把富貴送你。」
潥陽一愣,陡然笑道:「本公主,不缺富貴。」
「此富貴非彼富貴!」